苏离离不禁刮目。他能有这番见解,也必不是寻常人物。失机落节,流落至此。老虎啸聚山林才是百shòu之王,蛟龙潜游深海才是万物之灵。离了自己的所在,不过是笼中玩物,浅滩鳅虾。
她苏离离的所在,又是何处?三尺市井,九曲巷陌,能否藏身一世?她自己也不知道。
晚来风凉,苏离离转头看去。木头的眼睛像暗处的琉璃,蕴藏着坚定沉静。她回想今日所见所闻,只觉许多旧事积淀,压抑的重,却活得明媚的轻。
苏离离心中难过,反微笑起来,叫道:“木头。”
“嗯?”
苏离离沉默片刻,“你父母都不在了?”
“嗯。”
“我也是。”她手指轻轻划着他伤腿的夹板,“还疼么?”
“不。”
她良久静默,木头也毫无声息,像夜幕中蛰藏的láng,不为等待猎物,却为了自己那份黑暗的适意。
隔了好一会儿,苏离离轻声说:“陪我坐会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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杉木十三圆:北方比较流行的一种棺木样式,十三根木头拼起来。大多是杉木,明清时漕运船舶需要大量杉木做桅杆,不许民间以杉木制棺,所以也有其他木质的。对平民而言,杉木十三圆算是比较高档的棺材了。
第二章 月明人倚楼
这一季有金huáng的枇杷新上市,担在竹筐里,衬着碧绿简朴的叶子,沿街叫卖。
苏离离爱吃各种果蔬,买回一大篮子来,拈一个,撕开huáng澄澄的皮。枇杷果ròu多汁,咬一口甘如饴饧,清新甜香。苏离离仰在那竹摇椅上,舌尖舔一舔唇角,对木头叹道:“世上还有比吃新鲜水果更舒服的事么?”(红果果地调戏一下某人:)
木头坐在铺子大堂的柜后,给她抄这个月的定单,闻言白了她一眼。苏离离再剥出一个枇杷,剔皮去核,正yù拿去引诱木头,便见铺子正门外缓缓走进一个人来。苏离离放下枇杷,擦了擦手,莫大已将一个包袱掷在柜上,道:“今天是来买棺材的。”
木头绷着一张俊脸,头也不抬,仿若不闻。
月余不见,苏离离愣了愣,道:“你娘去了?”
莫大点头,“前天就去了。这是二百一十两银子,那天挣的,我们对半儿。零的十两是买棺材的。”
苏离离转到柜后,数了数银子,毫不推辞,坦dàng无耻地将包袱包好收了,方抬头道:“要什么样的棺材?”
莫大道:“你估摸着给吧,我急用,现成的最好。”
苏离离便将他引到里院,指了一口大棺材道:“这个怎么样?以前一个老员外家订的,他一死,他儿子不要这个,改换了便宜的。这个就搁这里了。”
莫大也帮苏离离拉过几回木料,见那板子七寸厚的独幅,连连摇头,“别别别,我娘这辈子也就那样,你这香樟整板别吓着了她。那个拗五的松木四块半就很好,就那个吧。我娘喜欢好颜色,你多画点花在上面。”
苏离离叹气,“你那二百一十两能买次点的金丝楠木了,这个香樟原也不算顶好。”
莫大道:“那二百两是上次和你断袖,你应得的。”
苏离离缓缓抬头,无言地仰视他良久,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两人转出后院,苏离离问:“莫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丧事办完我就走,到外面闯闯看,顺便找找我兄弟。到时候也不跟你辞了,回来再说吧。”
苏离离点头,“你一个人,万事小心。”说着走到大堂里,木头已抄完了定单,歇了手看着那账目,见他们出来,也不理会,端了苏离离凉在那里的茉莉花茶喝。
莫大看他爱理不理的模样,有些不放心,扭头对苏离离道:“离离,我不在你可别跟这小子断袖,等我回来,我们断袖好。”
木头一口水没咽下去,呛了出来,咳个不住,褐huáng的茶水洒了一柜。
莫大奇怪地瞅他一眼,苏离离yù哭无泪,一把拽了莫大出门,苦口婆心地教导道:“莫大哥,断袖这种说法文气得矫qíng,咱们小老百姓,就说盗墓,直白!”
莫大点头,“明白,明白。”
送走这个主顾,苏离离转身回来。木头一脸似鄙夷非鄙夷的神色,眼光凉凉地把她从头到脚,从胸到屁股丈量了一遍。苏离离将那剥好的枇杷拈起来吃了,见木头这般看她,冷笑着指点道:“看你这面相身材,额无主骨,眼无守睛,鼻无梁柱,脚无天根,这辈子也只得落魄了。再把那死鱼样的眼珠子瞪着,该有的那点运气也破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