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年_作者:竹下寺中一老翁(130)

  裴隽一惊,“何至于此!何况就算要走,司徒万金之躯,又是我士族领袖,也应是司徒先走!”

  “呵,”赵诩冷笑,“早就有人看我不顺眼,若是我弃城而逃,还不知回头又有什么说法,更何况,你又怎知我不逃?”

  “司徒,你这是何意?”

  赵诩轻敲城砖,“到时候你便懂了。”

  六月十七那日极其闷热,轩辕晦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满脑子都是此刻岷州的战况。

  却听有人来报,“王爷,泯州加急。”

  轩辕晦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便将信扔到一边,“好,好,好!好你个赵扬光!”

  此时的赵诩正与部属躲在不知名的山坳里,挥手掸去不知从何处爬来的飞虫。

  “司徒,不到十里了。”

  赵诩点头,“斥候可说到底有多少人马?”

  “并不知晓,但绝不会少于三十万。”

  “并未分兵?”

  “是。”

  赵诩身旁是裴隽,郑渊之与其余士族子弟已然西撤,他不肯走,留在赵诩身旁博一个前程。

  赵诩沉默半晌,“出城前你可去检视过?”

  “是。”

  赵诩不再言语,这十万大军全部被他打散,他自己身旁唯有五千亲兵。

  突然脚下泥土微微颤动,赵诩目光一寒,起身遥望北方。

  果然远处烟尘四起,有旌旗摇dàng,上书“宣”字与“邓”字——邓翔既然已经决意登基,邓覆雨便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由宣王世子升为宣王,倒是比他老子还心急些。

  说起来,赵诩单独领军已有一年,可单独领兵还是头一遭,往常他都是坐在城中或帐中等待战事休止,等待战报到来。

  折损多少,杀敌多少,对他而言无疑如同一个个单调的数字,一个个人,和多少头牛马多少担粮糙也无甚区别。

  可如今不同了,他褪去了他的高冠华裳,穿上胡服甲胄,与那些浑身汗臭、遍布伤痕的士卒们站在一起,站在泥土之上。

  实事求是的说,如今看着大军压城,即使在一两里外旁观,他还是觉得双腿发软,心中悸动。

  他猜想,终他一生,他都无法理解在战场上轩辕晦的跃跃yù试,欣喜若狂。

  他仿佛已经闻到了血腥气,胸口一阵阵地发闷,恶心yù吐。

  “司徒。”裴隽似乎在他耳边说话。

  赵诩这才回过神来,只听裴隽道:“城楼外边已经打起来了。”

  他听见厮杀之声、哀嚎之声、刀枪、刺入皮ròu之声,他似乎也看见刀光剑影,血ròu横飞。

  “司徒!”

  他一回头就发现裴隽焦急不堪地看着自己,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毫无所觉地抱着棵树吐了起来。

  简直斯文扫地。

  周遭的亲兵全都目不斜视,仿佛不曾看见他的失仪。

  赵诩用身旁白苏递来的罗帕拭了口,心中苦笑。

  邓覆雨虽不是什么大才,也可带了多年的兵,堪称谨慎,为了让他进入岷州城,城中特地留下千人诱供,又有数万人在城外待命,一旦邓覆雨主力经过苦战进入岷州城,便会从外围攻。

  而他此刻身后的这些人,将在邓覆雨撤离岷州城时反扑上去。

  这个计划看起来天、衣无fèng,可其中也存在天时地利人和,比如邓覆雨如果看破城中兵力不多,不肯进城;比如邓覆雨只派了小股部队试探,又发现了在外伏击的大部队;比如邓覆雨兵力实在太多,逃亡时的兵力也完胜他们这十几万人……

  看着身旁这些年轻的面庞,赵诩竟也觉得阵阵心虚。

  他该用什么面目告诉他们,所有此刻在城中之人,都是九死无生。

  唯有此刻跟着他赵诩的这帮人,才是九死一生……

  “司徒,几位大人,邓氏开始攻城了!城头的兄弟们正在死战。”

  “邓覆雨的兵卒,约莫有三万人杀进去了,现在弟兄们边打边退,希望将他们多引一些进去。”

  “里面的弟兄们已经不多了,恐怕邓覆雨已然察觉到不对,他没有进城,也未管城中邓党,直接带着人准备撤离了。”

  赵诩当机立断,“动手。”

  城门紧紧阖上,烈火从天而降,将城门连带城门附近的街市烧得gāngān净净,进城的邓军足有七八万人,他们都将和城内残存的肃军一道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