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着声音说,“只要您认为值得。”
他侧过头来微笑,脸上的沟壑深了几许,“丫头,你认为值得吗?”
“如果从商仅仅是为了盈利,那么不值得。但若是为了捍卫徽商的尊严,为了守护享誉全国的徽州红茶的价值,那么就值得。”我也曾这样认为,我也曾这样一心一意地守护过苏绣的价值,但那样的心意,因为江别鹤的险恶而宣告破产,所以这样的心qíng,我能体会。
红景天的笑意更深,重新看向窗外,只应了一个“好”字。
*
集结的商户总共有四位,有两位是九州商会中的人。
红景天请他们坐,他们不敢,只是低头站着。其中一个说,“不知大爷找我们,所为何事?”
红景天和气地问,“近来生意如何?”
“不好,很不好!”一个不过三十出头的商户急着开口,被身旁的人扯了一下袖子,连忙又低下头不说话。
红景天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他们面前,他们纷纷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却迅速地jiāo换着眼色,好像红景天是什么洪水猛shòu。
“明日……”红景天话还未说完,四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商户抢先开口,“大爷,我们都知道您的难处,徽商的难处,可是如果不以最低的价格卖给苏商的话,他们就会弃用我们的物品。现在疫qíng肆掠,闹得人心惶惶,朝廷又忙着跟胡人的战事,无暇顾及我们,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没有活路了啊!”
红景天沉默了一下,然后极轻地说,“我知道。”
“大爷!”那四个人竟齐齐跪了下来,“求求您不要为难我们!”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起不久前,方重跟我分家,那些跟随我多年的掌柜纷纷离我而去。那时,我没有挽留,没有坚持,因为我知道做这些都没有用。人xing的自私,在利益面前,彰显无遗。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红景天竟然屈膝,而后慢慢地跪倒在地。
这一刻不仅是我,屋中的四个商户,连门口正在探看qíng况的徽商,都震惊不已。
那四个商户连忙倾身要去扶红景天,我也已经趋步上前,红景天却摆了摆手,低头沉声道,“我知你们的难处,也知徽州目前的处境,本来不该为难你们。可你们手里的物资,是所有茶农倾尽全力贡献的最宝贵的东西,它代表的不仅仅是金钱,更凝聚着徽商数百年来走南闯北的汗水,象征着徽商在全国的价值。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置茶农于水深火热,置徽商于万劫不复。求您们三思而行。”
那四个商户面面相觑,全都沉默不语,还是最年长的那个说,“可是大爷……因为徽州疫qíng,除了苏商,没有人敢买我们的红茶,那些红茶囤积在仓库里面,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烂掉……”
红景天仰起头,猛地拔高声调,“我们的红茶是全国之冠,不仅销往全国,也销到别的国家。徽州红茶就像姑苏的苏绣,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物品,只要疫qíng控制住,我们一定能找到别的活路!但如若你们贱卖红茶,被其他的商团知道了,就算今后疫qíng好转,他们也会以今日你们与苏商成jiāo的价格来制约我们,到时失去的,就不仅仅是眼前的这些红茶,还有我们的信誉,以及我们徽商数百年的辛苦经营!”
年轻的商户抿了抿嘴,俯身问,“那大爷要我们如何?”
他身边的那个商户拉了拉他,低声说,“你疯啦?”
“我没疯!你们忍心让一个六甲的老人这样跪求你们,你们忍心让所有徽商都跟着你们蒙羞的话,那么从今以后,请你们不要再跟人说,你们是徽商!”那个年轻的商户站起来,恭敬地扶起红景天,“小的虽人微言轻,但明日苏商要小的写价格的时候,小的一定不会少写。”
红景天握着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啊,小伙子。”
另一个商户连忙说,“我,我也不会少写!早就看那些苏商不顺眼了,不能再让他们糟蹋我们的东西!”
紧接着,又有一个商户也表了态。最后剩下那个最年长的商户,眉头紧锁,始终没有说话。
我走过去,蹲到他身边,把他扶了起来,轻柔地说,“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有时,为别人留后路,也就是给自己留一条活路。这样做也许不仅仅不会输,反而把苏商bī入了被动的局面。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何不赌一赌,置之死地而后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