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兵马出来了,就要砍下鞑靼人的脑袋,不能无功而返…这是当时我的想法,有和皇帝赌气的缘故,更多的是觉得这样回去折了方家人的脸面…”方祈话到后来,越落越低,临到最后铮铮铁汉眼神放空,直直看着软玉一样的行昭,语气里多了未曾察觉的后悔:“当时手里拿着梁平恭的账册,还能带着一千人闯回来将他撂下马来,可就是为了争那么一口气儿,连妹妹的命都牵累着没了…如果我早些回来,定京城里头就不会风传我叛国投递的谣言,皇帝不会派兵去围方家老宅,贺家人也会顾忌着方家…如果我早些回来,如果我不争那口气…”
行景脊梁越挺越直,少年一张脸肃穆着没有神qíng,眼眶却在微微发红。
yīn差阳错,天定人为,冥冥之中的差池,她的疏忽与大意,母亲的个xing,造成了这个逃不掉的厄运…
满屋陷入了窒息的沉闷与静寂,行昭仰着头去看悬在她头上的那顶羊角宫灯,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斯人已去,徒惹心伤。
第一卷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夜谈(下)
“不仅仅是贺家人,今日成亲的应邑长公主手上沾的血也不比临安侯少…”
出人意料之外,是一直乖巧坐在角落里的行昭率先出言,如同在光滑的镜面上投下一个尖锥,镜子立刻四分五裂地清脆叮铃地落在了青砖地上。
方祈和景哥儿同时猛然抬头,方祈满脸胡髯看不清神色,景哥儿的面容上却难掩震惊。
行昭眸色微动,向上望了望神色稳沉的方皇后,方皇后朝她轻轻颔首,行昭便沉下语声,缓缓道来:“应邑长公主与临安侯有私qíng,舅舅深陷迷局之时,定京城里有关西北的谣言层出不穷,皇上原先不为所动,可终究三人成虎,又有冯安东‘大义凛然’之举。迫于压力,皇帝终于禁足姨母,围方家老宅,母亲心头惶惶,应邑长公主便以手头有舅舅通敌书信为名将母亲约出府外详谈,母亲个xing软懦此事又事关重大,故而母亲独身而去。回来三日后,哥哥策马往西,临安侯让几个婆子箍住我,bī迫母亲喝下了毒药。”
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想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母亲死后,太夫人便将阿妩拘在府里,不许见人,要将阿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打发得远远的,妄图将这件事死死压下来。阿妩心道不好,便设计烧了庭院,这才将消息传到宫里来,姨母便将阿妩接进宫来教养了。后来发现应邑有孕,而她当时又和冯安东jiāo集甚密,顺水推舟,索xing设计让应邑怀着临安侯的孩子嫁给了冯安东。”
惊心动魄,痛彻心扉的一件事,在行昭平缓如水的陈述中,平板得就像一幅拙劣的山水画。
画骨不成。画皮难寻。
母亲的死对于行昭而言,好像身上已经结成痂的伤口,一把揭开就会鲜血淋漓,就像脸上的这道疤,虽然已经在渐渐淡去,可当时火燎在脸上时那股火辣辣的,钻心的疼却如鲠在喉,永远都不会消散。
方祈浑身都在抖,胡髯乱颤,眼睛定在面前的那三方青砖地上。眼神活像一把饮尽人血的剑。
景哥儿兀地一下站起身,微不可见地摸了摸袖口里藏着的那柄匕首,沉着脸转身yù离。
行昭见势不好。随之起身,蹬蹬地快步跑过去,从后头一把将景哥儿抱住,急忙道:“难道在战场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也会这样沉不住气吗!入侵者在远处的山坳里头蹲着。你若是急急慌慌地站起身来,不就正好给了别人一个鲜明的靶子吗!”
“他们杀了我的母亲,让我的妹妹被火烧火燎!我当时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愧于天地!”景哥儿低吼,他气力大,几下便挣开了行昭。少年哭花了脸,压抑了许久的qíng绪陡然迸发出来,谁也挡不住。
姑娘低低地缠绵着嘤嘤的哭声叫人心生爱怜。铁血壮汉哭得撕心裂肺却让闻者流泪。
“我算什么儿子啊…我算什么儿子!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
景哥儿哭得泪眼迷蒙,口里重复着这番话,一个跨步上前就要展臂开门,却被方祈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止住了。
“若当真是男儿汉,就给老子站住!”
方祈厉声出言。上前一个扭身就把行景“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一命抵一命?没这么便宜的事儿!”方祈居高临下,闭了闭眼。拿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再睁开,满脸胡髯就只能看到一双眼瞪得像铜铃:“谁让老子妹妹喝毒药,老子让他一家喝毒药!两个女人在定京里势单力薄,都成了事儿,没让那老娘们如愿得逞。如今咱们男人回来了,若还拖了后腿,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劈了你!皇帝让你当个伯爷,让我们守着托合其,正好给了个借口让你不回那个láng窝虎xué,咱们连这个时机若是都抓不住,就当真是几个蠢的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