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懦弱的,碍眼的。连万氏也掌不住的阿福终于去了,那个仰着头眼眸里闪着极亮的光,时时用崇敬的眼神望着他的女人终于去了。可从来没在他的梦中出现过,是终于对他失望了吗?
贺琰轻声一笑,身体轻轻地靠在亭子旁的朱漆落地柱上,他觉得他现在能够回答阿福的那个问题了。
是的,他其实一直都把她放在心上的。
“不去正院了。把一应东西都搬到别山去,我…不想再进正院了。”
男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后面半句几乎叫白总管听不清了。
白总管却仍是提起jīng神应了声喏,又厉声嘱咐了几番那小厮,又神色匆匆地换了身粗布衣裳,从侯府的后门偷偷摸摸地出门。在双福大街上绕了约是有一炷香的功夫,往后觑了觑,打量着没人跟着。便往后一拐,身形湮没在了青巷里。
他不知道,他的行踪都在一双眼睛的注视下,被偷窥得完完整整。
“…他从临安侯府的后门出来,在双福大街转了几圈。就进了青巷里头。属下不敢靠太近,只能贴着墙根听…”
皇帝是真心想赐个东西下来赏方祈。雨花巷的宅子千金难买,处在城西的东边儿,左邻右舍都是积年的官宦读书人家,一家挨着一家,虽说是官宦人家出身,可因着地价高,每户人家住得都挤。若说九井胡同边儿上,是一个匾额砸下来能砸中三个伯爷,四个世子。那在雨花巷里头,从天儿刚蒙蒙亮再到黑漆漆的天际压下来,每个时候都能听见小童子们此起彼伏,琅琅的读书声,童声脆脆的,却在老夫子的教导下尾音拖得老长,让人能捂着嘴笑半天。
昨儿夜里方祈带着行景住进来,便感到很是如坐针毡,又有些自惭形秽。
大抵武将出身的人都听不得身边儿人读个论语,统共三句话还能分成八截儿来念。
方祈皱着眉头坐在黑漆huáng花木大书案后,一边耳朵在听蒋千户的回禀,一边儿耳朵里头全是隔壁小童子软软糯糯的拖长的读书声,轻咳两声,终于是忍不了了,先打断蒋千户的话头,问行景:“…咱们左右两边儿都住着什么人啊?”
行景一愣,自家舅舅打岔能力qiáng他是知道的,可是眼前的蒋千户一身黑劲装,满脸肃穆地正在回禀贺家的行踪呢…
“左边儿是户部黎令清黎大人的住所,右边儿是…”行景讷讷接话,说到右边他也不知道了,便拿眼去望蒋千户。
蒋千户一滞,吞下后头想要禀告的话,埋头低声回道:“是陈阁老家的宅子!就是长女将被赐婚嫁给四皇子那家人!”
方祈带着三百亲卫入京,就算是皇帝赐了宅子下来,也要等亲卫兵士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都看好了,确保了安全才能进来,蒋千户能带着行景一路从京里到西北老林找到方家军,自然打听试探的本事也不低,昨儿个一来,就左边右边的形势全都摸清楚了。
蒋千户话音一落,景哥儿便看着方祈的脸扭曲了一下。
两头的人家都得罪不起,连提个意见都不太敢提…
所幸皇帝只是赐下这个宅子让他们守着托合其看能不能拷问出个什么来,他领了中央的直隶,自然就要久居定京了,等西北战事一定,就让阿番带着儿子女儿赶紧过来,赶紧找个城郊的地方买处宅子,离鬼迷五眼的地儿赶紧远些…
蒋千户自然不晓得方祈心里头在想些什么,看了行景一眼,便接下去说:“…属下就贴着墙根听,有女人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很恭敬,女人的声音先头扬得很高,后头也低沉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有个带着青帏幕篱,穿着杭绸锦缎,身量高挑的女人走了出来,我便让人跟着她去,我则在那处守着。没过多久,就又有个女人过来了,衣着简朴,带着青帏帽看不清神色,但能肯定不是将才那一个。女人脚步匆忙,手拧得紧紧的,看起来十分慌张,一进院子,声音便尖利得传了出来…”
“听得清说了什么吗?”方祈靠在椅背上,神色凝重,却显得十分冷静。
“属下只能听清几个词儿“找”、“信”、“没了”。后来跟着去的回来了,果不其然,两个妇人都是从城东应邑长公主府进出的。”蒋千户笃定作答。
兵士的习xing是有一说一,言简意赅,这在蒋千户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