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去临安侯府,方都督将信笺拿到了吗?”方皇后渐敛了笑,言归正传。
蒋明英蹙着眉头想了想,终是轻轻摇头,再恭谨道:“估摸着是没有。方都督与扬名伯约莫在正院停了一个时辰,临安侯到正院来了。”
光明正大地带着人,牵着马夜探侯府,不得不说方祈胆子大,一个时辰,几个大老爷们翻偌大一个侯府,肯定翻不出什么名堂出来。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偃旗息鼓,要么是一翻就翻到了,要么是笃定自己翻不到了…
“蒋千户在别山里头找到一个盛着碳黑纸灰的铜盆…里头有一片儿纸没烧着,上头赫然就是方都督的笔迹,应当是贺琰将信笺都烧了。”
蒋明英语气平缓地补充道。
方皇后心头一沉,都烧了?凭一张纸片能证明个什么来?昨儿个方祈回来,今儿个贺琰就把信烧了,脑子转得倒也快!
陡然念头一转,抓到蒋明英前番话里的两个字儿。
“贺琰到正院里来了?他见到行昭了?”
蒋明英没答话,是行昭接的话儿。
“是…阿妩见到临安侯了。”行昭边温声说着边将茶盅放在小案上,抬头望着方皇后笑说:“临安侯说阿妩说了很多,说了母亲往常的事儿,说了阿妩小时候的事儿,说了他少时的事儿,说了他的身不由己,也说了他的悔不当初。”
小娘子一抬头,方皇后才看到行昭的眼眶红红的,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两颊边儿却又酡红,看样子是狠狠哭了一场。
贺琰竟然还有脸来见阿妩!
恬不知耻!
枉为人父!
第一卷正文 第一百一三章 后来
方皇后连忙连声将行昭唤过来,轻轻揽在怀中,正想开口说话,耳边却响起小娘子低低柔柔的声音。
“临安侯说了很多,他说他一步错步步错,错得离谱。阿妩没说话,心里头却在想,是啊,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最后就像被bī上梁山,再也收不了手了。阿妩心里知道,却不能原谅他。母亲因为她的错处,失去了生命,临安侯却只是说一句,他错了,就想将事qíng了结了。这不公平。”
方皇后心头一滞,愈发觉得贺琰无耻无信。
对着历经苦难,年幼的女儿忏悔,就像将千钧重的担子放在小娘子的肩膀上,让小娘子陷入迷茫与挣扎,陷入自我厌弃与道德否定。贺琰想要忏悔,他直管对着贺太夫人、应邑、还有阿福的陵寝忏悔去吧,世间只有这三个女人能无怨无悔地原谅他所做下的一切。
行昭抿了抿嘴,口里涩涩的,像是huáng连的味道,更像是淬火之后的火辣,轻轻抬起头来,眼睛眨也不眨,细声细气地继续说道:“姨母,阿妩没有办法原谅他。”
一句话轻飘飘的,像一张薄薄的透亮的桃花纸从木案上随风跌宕地飘落下来,重叠在满腔的心事上,然后心事就变得愈加沉甸甸。
没有办法原谅他,心里头却在打着鼓,事实和理智却清晰明白地告诉了小娘子真相与对错。
方皇后喉头像被什么塞住了,说不出话来。
抬起头,正好看见凤仪殿正殿的窗棂外,天际黑沉沉的,铺天盖地的灰黑压在大地之上。
方皇后心里头在想,这个夜可真是长啊,小娘子费力地走啊走。走啊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旭日东升呢?
若说定京城里的五月还只能叫做初夏,那么一进六月这道门槛,日头便见天儿地涨了起来,晌午时分走在狭长的宫道里,只能感觉脚底板在烤火,头上在冒火,一抬眼还能见着个红彤彤的火球在散发着火辣辣的光。
凤仪殿里老早就用了冰了,将从冰窟里运出来的冰砖安安稳稳地躺在炕桌下,高几下。木案下,凉气儿滋滋地直冒,外殿的粗使宫女们一天里头最期盼的就是能在huáng昏时分进内院里来喝碗银耳莲子羹。或是冰凉沁人的绿豆汤了。
应邑的三日回门,是直直往慈和宫去的,连凤仪殿的门口都没过,方皇后没说什么,倒是陈德妃颇为微词。碍于顾太后,也不好太说话,只是有几句闲言碎语传出宫门,“…长嫂如母,左右是方都督不对,不该在大喜时候去搅局。可方都督是什么个xing?还能叫他让着冯大人不成?这就连凤仪殿都记恨上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让她如愿以偿,嫁进冯家的…”。
行昭想。凤仪殿都听见了这些话头,慈和宫没道理听不见,大约是应邑手里头那封信不见了的缘故,近忧尚在眼前,便也顾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