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事有万一,慎也愿意当众对质!”
小郎君的话斩钉截铁,落地成坑,一句话用尽了六皇子浑身的气力,他身在皇家,明白这封信的诡异,为何出现在应邑长公主府中,为何被藏在嫁妆匣子的暗格里,方祈为何一回来就去大闹喜堂,思绪浮翩,想得更深,为何大将如方祈都被困在平西关外这么长时间,为何父皇要派秦伯龄带兵往西去…
他明白这封信会带来的剧变,更明白这封信会带给他福祸未知的将来,小少年却仍旧红着一张脸,气从丹田出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行昭听见了,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眶瞬时便红了,六皇子敢将信递给她,已属不易。他还能老神在在地说出这样的话,愿意当面对质的意思便是,在皇帝面前去承认,这封信是皇帝的儿子从皇帝的胞妹那里拿出来的,帝心难测,行昭甚至算不出来六皇子会因为这件事承担多大的风险。
行昭伸手将那张薄薄的还带着温度的信笺拿在手中,双手jiāo叠覆在胸前,珍之重之。
深深屈了膝,向六皇子福过礼后,轻语呢喃一句:“大恩不言谢。”便转身而去。
六皇子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行昭不晓得。她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顺着长长的宫墙走回凤仪殿,人垂涎了许久的东西陡然从天而降,大约反应都会变得手足无措,再迷迷糊糊地将信呈给方皇后,迷迷糊糊地看着方皇后的脸色又红变成狂喜再到平静,又听方皇后像在世间外的声音“明儿个请方都督入宫,带上扬名伯…”,蒋明英立在身旁点头记下。
行昭感觉自己像写完了一卷长长的,看不见头尾的经书一样,有一种如释重负的不真实感,安静地靠在方皇后的身边,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早,是蒋明英带着些隐秘喜气的声音将行昭唤醒的。
“应邑长公主小产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小产
纵然蒋明英压低了声音,一句话却将蜷在黑漆彭牙罗汉chuáng里的行昭惊醒了,猛然睁开眼,透过像一层轻雾的云丝素锦罩,能模模糊糊看见着深绛色对襟褙子的方皇后背对着正襟危坐,蒋明英垂头敛容立在身侧。
她刚刚说什么了…
行昭手紧紧攥住纱罩,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花间里,支愣起耳朵却只能听见女人家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了。
她是说,应邑长公主小产了吗?
行昭手在发抖,掌心发腻,连带着云丝罩子也在轻颤,系在chuáng沿边的琉璃铜铃跟着“铃铃”地响出了声。
方皇后扭头,先抬手止住了蒋明英后话,敛裙起身,边半坐在chuáng沿,边轻轻摸了摸行昭的额角,温笑着:“醒了?暖阁的chuáng还睡得惯吗?昨儿个魔怔了,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巴着我就不放了,让huáng妈妈抱你回瑰意阁也不肯。这下可好,一大清早就被闹醒了吧。”
行昭艰难地微微启了唇,将眼神从方皇后身上,缓缓移到蒋明英脸上,将心头的雀跃与狂喜吞咽下肚,手撑在chuáng沿上,蜷成一个拳。
“蒋姑姑将才是说,应邑小产了吗?”
艰难开口,却猛然发现语气平静得如同晨间的海面。
蒋明英看了看方皇后,亲自从托盘里奉了盏温水服侍行昭漱口,轻声一笑:“是,今儿一早才得到的消息,昨儿个子时没的,张院判去的时候,应邑长公主的一身衣裳都快被血浸透了…”
方皇后眼神往那头一瞥,倒也没出声阻拦。
和小娘子说这些不体面。可是别人拿着棒槌都打到自家门口了,还讲究什么颜面啊。
行昭口里含了一口温水,里头搁了薄荷吐在铜盆里,嘴里凉滋滋的,心里头却火红得如同这盛夏的天儿。
“张院判看见的是应邑长公主躺在暖榻上。可长公主府正院的丫头却说应邑长公主是从地上被抬到chuáng上的,冯驸马手足无措地站在chuáng头,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满脸冷汗,还是经人提醒才想起来去太医院请张院判过去。”
行昭穿着里衣挨着方皇后,坐在chuáng缘边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皇后能遣了人跟在应邑身边实属正常,这不。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小娘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指扣在空隙里,蒋明英加快了语调,拿轻快的语气述说这件流血悲哀的事qíng,行昭只觉得心里头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