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一两桶水,一两把柴禾的功夫,就让宫人们jiāo口称赞起来。
可再仔细想一想,天儿凉起来,各宫的井里都结上霜了,不好用了。
宫里要分水两个时候,一个晚上拿水车挨个宫的运送,一个就是晨间让人去皇城东边提水用。
晚上的水各宫都是有定例的,若想多用就只有早晨让人多提几桶水过去,谁来提?还不是宫娥们从皇城东提到皇城西。她们累不累?想一想,也不比拿凉水洗衣裳轻松多少。
只是提水的是粗使宫人,用水的却是有头有脸的近身侍候的,前者说不上话,后者获益良多。
顾家娘子,善是善。
可惜是伪善。
行昭眨眨眼睛,十足不在意:“不怕。顾娘子是入宫伴读伴侍的,她的差事出了崇文馆就要被拘在慈和宫里,你去给皇后娘娘问安,难不成别人也要说嘴?”
“那过会子你同我一道去重华宫用午膳吧,小厨房的师傅学了两道素斋,一道素三鲜,拿笋尖,莲子还有木耳烩在一起垫在糯米锅巴上,再拿热油往上一淋,脆脆香香的,好吃极了…”
若要说欢宜哪点不像个正正经经的端庄名姝,那就只这一点——喜欢吃。
行昭笑出声来,算了算时辰,应当是碰不着旁人,便点头称好。
常先生讲书讲得好,知天命年岁的老头儿,书也没看,盘腿坐在上首,昂着头,一道捻胡须,一道抑扬顿挫地在讲着《中庸》。
大约是在长身体,一上午还没过到一半,行昭便饿了,扭头眼巴巴地瞅着欢宜,欢宜便从小书囊里偷摸拿了几块绿豆糕出来,再从书案下头蹑手蹑脚地偷摸塞给行昭,还轻言细语提醒一句:“…放心,是花生油做的…”
两个小娘子私下的这一场官司,被顾青辰看得清清楚楚的。
手指蜷了蜷,再慢慢舒展开来。
入宫两月,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宫里人看她的神色恭敬中却有蔑然,宫妃待她的态度,生疏且平淡,就连两个小同窗待她也只是担了个面上qíng。从顾家独一份的小娘子到如今要看人脸色的原因,她心里明白得很!大周看重祖宗家法,做官凭的是谁家祠堂的牌位多,顾家是什么出身?宫里头这些主子又是个什么出身?两厢一比较,她心头跟个明镜儿似的。
说是给欢宜公主当伴读,可凭什么贺家的小娘子没担个伴读的名头才好名正言顺地住在宫里?
顾青辰薄薄的嫣红的唇抿得紧紧的,顾太后靠着容貌和两个儿子把顾家推到了这一步,凭什么她不可以?
约莫是中途进了几大块儿绿豆糕,行昭午膳的时候就有些用不进去,手里头杵着银箸,从眼角的余光里却从重华宫里的摆设一一扫过,用旧的了黑漆huáng花木大书桌,挂落了两排的,笔尖分了岔的笔,旧窑还剩了半盆水的笔洗,三三两两随意堆落在一起的古籍,挂在墙上的几副农耕图…
一切都看起来简单质朴,却随意坦然。
欢宜将她拉到东厢的书斋来用膳,就是为了让她看看六皇子的书房长什么样吗?
行昭心头堵得慌,索xing又拿起筷子恶狠狠地夹了块儿笋尖,咬在口里,脆生生的。
从重华宫再回凤仪殿时,过了晌午,天色放晴得厉害,初冬时节的暖阳透过白蒙蒙的一层霭,照在灰墙青瓦上,恬淡得不像话。
欢宜找了托辞,在要到妙经阁的时候停了停,说是,“…去给太后娘娘求个平安符,过会子再过去瞧你三姐。”
宫里头长大的都是人jīng,欢宜这是明白两姐妹有话说,她这样做既显亲近又识趣。
一路上都有阳光相伴左右,行昭心里头雀跃起来,其婉候在门廊里,细声细气地给她通气儿:“…贺二夫人和三姑娘是掐着点儿来的,皇后娘娘将用完膳,就听了传召。欣荣长公主也来了,比她们早来,和皇后娘娘一道用的午膳,用的时候还问起了您…”
边听其婉说,边拐过长廊,还没穿过中庭,便能隐隐约约听见二夫人的声音。
“府里都好…侯爷如今赋闲在家,进进出出的倒只有臣妾家里头那个有差事了…太夫人照旧吃着药,静心养着不能生气…”
行昭愣在门外,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贺家的人与事如今离她离得太远了,她此生也不想再靠近了。
其婉束着手偷偷拿眼小觑行昭的神qíng,小娘子的神色好像迷蒙着在云端一样,就和这一段时间里的这一长串事儿扑朔迷离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