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睁眼,天儿刚蒙蒙亮,行昭单手撩开帘帐去瞧搁在罗汉chuáng边的更漏,还差半个时辰才到辰时啊…轻手轻脚地趿拉了绣鞋,从高几上解下素绢披风披在身上,从内厢到花间,只能看见熏着香的素罗锦绸,摆放整齐的大多大多的时令鲜花儿。
廊间有蹑手蹑脚走来走去,或捧着温水铜盆或捧了黑漆托盘的小宫人们,虽不能开腔大声说话,可脸上眼里全是蓬勃盎然的生机。
君子兰的狭长兰叶上坠了几滴露水,行昭拿手去碰,哪晓得还没碰到,水珠便破了,顺着叶子往下划落。
身后有人悄无声息地过来,在行昭身后站定没说话。
行昭望着兰叶笑:“若是母亲知道了,她会高兴吗?”
大抵还是会高兴的吧,母亲常常都很欢喜,看不透那么多事儿便欢欢喜喜地活在虚假的繁华表面之下,活得不那么聪明,但若是没有遇到贺琰,她的一生会平静而静好,育子教女,好不痛快。
“只要您高兴,夫人一定高兴。”莲玉轻声说着。
行昭叹了口气儿,心里头什么味儿都有,紧紧敛了敛披风,转身而去。
皇帝扔了块儿大石头到水里,激起了无数朵小水花儿,小水花儿们全都在攒足了气力就等着一早的行早礼发出来,德妃今儿个来得最早,一惯的聪明和见fèngcha针,趁着众妃还没来,便与方皇后拉上了家常。
“…当真是日月如梭,老六才多大的孩子啊?这就定了亲事了!两个孩子有缘分,这是我一早儿就说了的,郎才女貌,又是青梅竹马,等温阳县主嫁了,是该叫皇后娘娘母后呢还是姨母呢…”
德妃说着说着便扬眉笑起来,乐不可支又欢天喜地。
皇后也笑:“皇上惯会乱点鸳鸯谱,先头是欢宜和平西侯长子,现在变成了老六和阿妩,没见过他这样爱做媒的。”
这种实实在在的家常话也只有皇后敢说,德妃附和着笑道:“也是喜欢几个孩子才好做媒的,怎么没见皇上顾着那头呢?”德妃朝北边儿努努嘴,说的是慈和宫住着的顾青辰。
方皇后和顾太后婆媳不和,本就是公开的秘密。
德妃有事所求。自然是着意奉承,捧一个压一个——说实在的,顾太后那处当真不需要人着意弹压了,人都瘫得说不出话儿了。还掀得起什么风làng来?
方皇后没搭话,敛眉笑一笑,德妃便顺杆爬:“咱们宫里头孩子少,谁家有个喜事儿大家都跟着高兴,老六的喜事儿还得等个两三年,可老四的喜事儿怕是顺着年口就在眼前的吧?”
原是来挂忧四皇子的亲事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四皇子出了那么一桩事儿,德妃身为养母自然被拖累不少,可德妃还是只要一见皇帝便求qíng,皇帝恼了也不管,放出话儿来。“谁敢短了四皇子一针一线。一食一粟。她陈德妃拼着一身xing命也要算清楚这笔账。”
养只猫儿养个这么几年也养出感qíng了,何况是个会笑会闹的孩子。
方皇后由己及人:“若我是你,我也想老四赶紧娶亲。娶了亲就能出宫,能开府,能自己定事儿,正正经经的是一家之长了。”总比在这宫里遭人白眼的qiáng,后话没说,转了话头:“前些日子我在皇上跟前也说起了这桩事儿,皇上没出声儿,我便也不好再说。”
皇帝大约是觉着将陈家长女指给老四有点亏了,心里头正后悔呢。
陈德妃脸皱了皱,方皇后吃了口茶便道:“老四到底还是男儿汉拖得起。陈家长女过了及笄却拖不起了,段…那戏子把一滩水搅浑了,我查下去那戏子是皖州出身的,你说巧不巧,陈家刚好也是在皖州发的迹…”
往事尘封两三余载,陡然再拿出来说,就像从埋藏许久的丝线堆里生拉硬拽出一根线来,再一掸,灰就到处扬,险些迷了人眼睛。
德妃瞳仁一眯,紧紧抿了唇,等人三三两两来齐了,她也没再出声说话。
众妃们都接到了消息,要不恭贺方皇后,要不恭贺淑妃,孙嫔喜气洋洋说是“谁能想得到,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如今成了亲家了!”,话儿说得不妥当,可热热闹闹的气氛里头谁还顾得上咬文嚼字。
这桩亲事是怎么来的,方皇后和淑妃都心知肚明,这时候要再表现得欢喜无比,得偿所愿,皇帝回过神来怕是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