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方皇后原本是想请邢氏来帮忙,可方祈老子娘都去得早,不太符合规矩。
贺二夫人没儿子,欣荣没儿子,选来选去,把眼神放在了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人选身上。
行昭双手置于膝上,轻轻仰头闭眼,闵寄柔母亲闵夫人的手脚很轻,麻线也拿得稳极了,一点一点地绞,丝拉拉地过来,痒痒的有点儿疼,但是不像上辈子那样,能让人疼得立马哭出来。
闵夫人动作不快不慢,从额头到下颌,一直屏着一口气儿地从额头到下颌绞完后,这才松了口长气儿。
“好了!”
这时候还不能睁眼,得上完粉膏妆容之后,才能睁眼。
换成六司专擅化妆的女官来上妆,定京的新娘妆千篇一律,铺上厚厚的几层白白的粉,再将嘴唇描得红红的,眉毛描得黑黑的,头发高高挽起方便戴上凤冠,没有多余的头发和妆容来掩盖五官的不足之处。
这种浓重且热烈的妆容是挑人的。
五官大气脸型标准的人化这样的妆才好看,顾婕妤是行昭两世加在一起排在头一二的美人儿,她长相媚气就不太适合这样的妆容。
六司的女官轻手轻脚地给行昭上完妆,神色一愣。
挺得笔直的脊背、端庄的鹅蛋脸、直挺的鼻梁、小巧的微微抿起的嘴巴,单论五官,这位温阳县主与她的姨母方皇后长得并不像,可远远地看,模糊地看,却总让人有种恍惚。
等到戴上凤冠,铺上盖头后,行昭一身红衣安安静静地坐在铜镜之前,手随意地放在膝上,坐得很挺拔。
这分明活脱脱地就是第二个方皇后——恍惚终于盖棺定论。
一上完妆,屋里就渐渐从热闹喧阗慢慢地静了下来,方皇后有点儿说不清楚心绪究竟如何,说甜很甜,说苦也很苦,像吃了糖莲子里的莲心,苦甜jiāo杂,有一种把自个儿心尖尖上的ròu剜下来的感觉。
唢呐声儿渐响,敲锣打鼓得热闹,好像就在人耳朵边儿上响。
德妃最先反应过来:“…王妃从宫里头出嫁是给端王殿下面面!这下倒好!体面是有了,可没人敢刁难新郎倌儿了!”
命妇们都笑起来。
方皇后要给外甥女做颜面,定下从宫中发嫁,可端王妃的娘家兄弟们,哪个男人敢进宫里来刁难六皇子…
鞭pào阵阵响,大红袍穿在身,chūn风得意的六皇子一路走得是畅行无阻,什么为难都没遇到,二皇子娶亲的时候,闵家人还在闵家楼墙上定了三个规矩,既得先现做篇文章,还得耍个大刀这才把闵氏接了出来,他倒好,从八宝胡同,到城门口,再沿宫道至内宫外廊走,私心觉得福建离定京这么远的路程,甚好啊甚好!
若是大舅子贺行景在,非得闹得个天翻地覆。
六皇子抖了抖,这种明褒暗贬偷摸得瑟的大舅子,简直是滑不溜手,想一想贺行景曾十分认真地问他“端王殿下,您从皇城走到雨花巷会大喘气儿吗?”,六皇子瞬间就悲愤了,猛男兄以为谁都跟他似的,走路不带喘气儿的!?从雨花巷到皇城坐马车都得半个时辰,走路不大喘气儿,您以为我是鱼吗!?
由此可见,在宫里出嫁好得很!
嫁女儿得矜持住,就算没人来刁难新郎倌儿,也得矜持住——这是方皇后的目标。
六皇子叩门叩了三遍,发大红封发了足足三回,凤仪殿上上下下的仆从们全都捧着银馃子笑得欢,叩到第四回,凤仪殿的大门总算是打开了,行昭盖着红盖头,方皇后牵着新娘子的大红喜带绸子从瑰意阁一步接一步走得很稳重,行昭手上紧紧握住玉圭,像走在云端里,脚下虚虚的,可一脚踏出去又分明是落在了实处。
没有娘家兄长来背,可有当朝皇后亲自引路带人。
体面、脸面还有气势,六皇子是赚够本儿了。
方皇后将喜带的另一端郑重地jiāo给六皇子,再看了看盖着大红盖头的行昭,眼眶瞬时就红了,张了张嘴想将预备好的吉祥话儿说出来,可嗓子眼里堵得慌,红着眼圈告诉老六,“好好待她。”,四个字落得很轻,六皇子一愣之后,昂了昂头同样郑重地点了点头
眼睁睁地看着半大小子将自个儿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带着走…
嫁欣荣的时候,方皇后觉得憋气地心疼,嫁行昭的时候,方皇后直接掩过面去憋着哭。
邢氏笑着抚了抚方皇后后背:“…小娘子长大了,皇后娘娘应当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