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妃小产。坐小月子都哭得梨花带雨,日日将二皇子留在偏厢里,王府里经事的嬷嬷婆子都说做小月子晦气。男人家最好别进去,可石妃一哭,眼泪包在眼睛里泪光盈盈的样子,二皇子心一软,什么旧俗避讳,全都顾不了了。
寻了个沐休的日子,六皇子与行昭过豫王府来,一个陪自家二哥纾解qíng怀,一个陪二嫂唠嗑说话。
行昭又叹了口气儿,坐在chuáng边儿的小杌凳上:“二哥和端王在前院儿呢。一听我要来瞧你,差点儿没给我烧香拜佛。”
闵寄柔轻垂了首,抿嘴一笑,没接话。
行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约有三成的人怀疑是闵寄柔动的手脚,可也有三成的人当真觉得这是一桩意外,行昭十五进宫请安的时候,方皇后这样说的,“…乱上加乱,浑水摸鱼,可偏偏敢把自己的头往车轴上撞,又敢拿自个儿当人ròu垫子去接侧妃…旁人就算心有怀疑,口头上也得赞一句豫王妃贤淑正直之名。”
苦ròu计,谁都会用。
行昭却很疑惑,闵寄柔既然拉住了石妃,落下去的时候更是把自己当做人ròu垫子挡亭姐儿,她自己都护好了亭姐儿,她哪里来的把握,亭姐儿就一定会流产,就不怕丢了夫人又折兵?
或者说…
不是闵寄柔下的手?
连行昭如此笃定之人都有些动摇,何况别人。
行昭探身替闵寄柔掖了掖被角,语声平静淡定,“亭姐儿还好吧?我也没这个立场去瞧她,二哥说她一直哭一直哭,又说做梦梦到她腹中的孩儿哭着叫她娘,又说是个很健康的男孩…”
“是个男孩。”
闵寄柔阖了阖眼,再睁开时一片清明,“五六个月的孩儿,已经长成形了,是大夫用白布蒙着那个孩子抱出来的。”
行昭眉心一蹙,心里陡然升起疑惑,脑子一下子过得很快,话儿便冲口而出。
“…你当时不是晕了过去吗?”
行昭的声儿有些颤。
闵寄柔反而抬起头来了,很认真地直视行昭,望着望着便轻笑出声:“没有。”边说边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晕,我就被架着歪在内厢的贵妃榻上,整个王府,哦,除却正院的仆妇们都围着里间的那张chuáng,除了正院的几个丫鬟,明月、清风还有听水,再没有人守在我的身边。仆妇们没有,阿恪也没有,阿恪来来去去,从内厢走到外堂,端水送药安排事宜——他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半眯着眼睛,晕晕乎乎地躺在贵妃榻上,手往额头上一摸,手上便全是血,血就顺着我的额头流到我的下巴,再一下子砸到了地上。阿妩,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血是凉的,没有温度的,我像被一盆冷水猛地从头淋到了脚。”
闵寄柔的声音很淡,一字一句里,仍旧透出当初那个端和稳重的大家闺秀的模样韵味。
可行昭却从里面听出了绝望。
“子嗣重要…事急从权,有急有缓,亭姐儿有孕在身,当时的伤受得应当比闵姐姐更重些…”行昭也轻轻地说,“一个在流血肚子疼,一个昏迷过去却没有极重地伤到筋骨,这头是急事,那头是可以稍缓一缓的qíng形,二哥当时怕也是慌了…”
“没有流血!”
闵寄柔qíng绪陡然激动起来,大家闺秀的激动与失态却也仅限于那么一瞬间,即刻平复了下来,话里又复述了一遍。“她没有流血。我们两个一起坠下马车,我挡在她前面,是我的手紧紧抠住车辕,也是我先落下去。她并没有落在地上。她掉在我的身上,是我为她挡住了冲击和伤害,她的孩子和她在当时根本一点危险都没有——这些都是阿恪亲眼所见了的!”
行昭大愕。
那亭姐儿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她生养过孩子,她知道,有些孕妇身体健壮,除却前三月要悉心保养,后三月要注意,在乡下农间,妇人怀着六七个月份的身子劳作喂猪的多得是。亭姐儿身体好,这一胎太医的诊断也一向很健康。如果当真如闵寄柔所说。最大的冲击和碰撞她都先受了。那有了缓冲之下的坠落,又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行昭抬起头,轻轻握住闵寄柔搁在被子外面的手。一字一句道:“…马车意外,石妃当夜小产已成事实…”
话到此处,轻轻一顿,行昭深吸一口气再问:“究竟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