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这个人也这样说过吧?
叫她莫慌,什么都会有的,米粮、放之入学塾的束脩、锦绣绸缎,什么都会有的。
那个时候,家还在皖州,陈家嫡系死绝了,阿显是嫡支剩下的最后一个儿郎,旁系的叔伯把持着本家的公中田粮,每月只给嫡支一贯铜钱,二十斤米粮。五斤猪ròu,多的再没有了,更别提支撑阿显赴京赶考的路钱和打点银两。阿显要拼一把,执意进京赶考,她便连夜挑灯绣画屏,一方做工jīng细的大画屏能卖上四钱银两。小的两钱。油灯贵,两人点一盏,她在左案引线穿针,阿显便在右案誊书用功,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小木案上,渐渐重合为一个。
说出去,怕谁也不会信,皖州陈氏的嫡系少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她记得在阿显入阁以后,她不经意问过皖州老宅那些叔伯如今的日子,阿显轻描淡写。“过得还算不错,每月一贯铜钱,二十斤米粮,五斤猪ròu,咱们都能过出来。他们凭什么过不了日子?”
成王败寇,这个道理是阿显一生都推崇的。
陈夫人猛地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现在什么都有了,云丝锦、huáng花梨木、金玉满堂,可为什么她却觉得那时候比现在更快乐呢?
陈夫人深吸一口气儿,伸手将陈显的补子三下两下重新系好,这是她做了这么几十年,早就做惯了的事儿。
总管一来一往,不过一刻钟,陈夫人避到花间。
“…全都是咱们派去监视端王府的人手,五个都是活人!半夜被扔到了府邸门口,只是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疼得晕了一夜,奴才让人将他们拿凉水浇醒了,说没看清楚是谁下的手,但是手段利落毒辣…这五个人怕是废了…”
“是活的?”
陈显紧蹙眉头重复一遍,“贺氏竟然还让他们活着…”
贺氏身边全是方祈的旧部,qiáng将手下无弱兵,其军中诸人,警惕高手段毒,这几个探路石被他们发觉很正常。
只是他未曾想到贺氏竟然敢破坏平衡,对他们下手…
陈显眼睛眯成一条fèng儿,“是示威吗?她在bī我动作?可为什么还要留活口下来…”
这些话,总管不敢答,将头埋得低低的,只听陈显后言,“昨日贺氏往哪处去了?”
“听那几个人的回禀,他们是在东大街被发现的,照那条路走下去,端王妃出了宫怕是往豫王府去了。”
“去见老二了!?”
这是出乎陈显意料的答案。
贺氏既然已经察觉到了这几个人,何必不将他们全部绞杀,好将自己的行踪隐藏起来。
贺氏让人废了这五个人,又将这五个人送到了陈家门口,没有封口,也没有后续动作,还放他们回来告诉陈家,她到底去了哪里…
贺氏到底想做什么?
进宫出宫,再去豫王府,昨日贺氏这一番动作究竟有没有问题?
如果宫中事成,皇帝大势已去,那么贺氏进宫便已知晓此事,王氏愚钝,事成之后一定会bào露,贺氏胆子再大也不可能直接往豫王府去——别忘了老二是谁的儿子!她就不怕是老二和王氏母子连心,反手将她扣下!?
若东窗事发,当务之急就是将这件事瞒下来,贺氏反而大张旗鼓地将探子废了功夫,却留下活口送回陈家示威…
反常极为妖,此事必不寻常!
陈显陷入了僵局,局破不开,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
如果反过头来想,皇帝其实并没有过世,王氏还没来得及行动呢?老六下江南,贺氏一介女流之辈要故作姿态,才能得以自保,将人挑断手筋脚筋送回陈家是示威,也是震慑,入宫出宫大张旗鼓的一番动作,只是让那些沉不住气的人早些跳出来,趁老皇帝还在,顺理成章地一网打尽…
这就是兵行诡道,贺氏要诈他一诈了!
陈显眼睛缓缓张开,是虚是实,往往在一念之间。
“派人去安国公府与石大人搭上话,和宫中的眼线搭上关系,是虚是实都要有一个说法!”陈显话头一顿,“把那五个人送回端王府,陈府不是修罗地狱,只进活人,不收没用的死人!”
这是要先将那五个人抹了脖子,再将他们送到端王府去啊…
总管膝盖一软,应声而去。
陈夫人从花间走出来,珠帘被手撒下,“叮铃叮铃”的声响急促而清脆,像琵琶弦被人一下一下急切而热忱的撩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