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脸gān嘛红得像颗枣啊…”
小阿英凑近过来,悄声问。
罗大娘子眼bo一横,却难得地报之以羞赧。
她的脸还在红啊?
定京城清流世家罗氏的嫡长女真是恨不得把一张脸藏到袖子里头去。
她都嫌弃自个儿丢人了!
说真的,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壮实的男人!
世间的男人不都应当和她的爹爹罗阁老一样吗?
着青se长衫,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坐是liao袍搭膝抬颌舒眉的斯文相,站是右脚在前手扶腰带的肃穆样。
偏偏今天这个男人,嗯,不对,小郎君不一样,生得浓眉大眼,走路虎虎生风,腰杆ting得笔直,丝毫无文人之风骨,甚至连一点读书人的模样也没有。
若说平西侯方祈不说话的时候还能带上点儿儒将的气度,那这位贺小郎君,当真是一瞅就明白这是在沙场上tian刀口讨生活的…
和爹、和哥哥们、和二叔、和世伯,和她在有限的闺阁时光里见到的那些男人们,都不一样。
他喝茶是虎口大张开拿茶盅。
他穿衣裳不穿长袍,穿裋褐。
他说话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抑扬顿挫来,平得跟一条线似的。
他走在长廊里,好像能将东边的光亮全都给挡住。
他…
他是她人生中见到的第一个“那样”的人,好像是来自西北的奇骏扬沙飞尘闯进了锦绣绮罗的深闺红妆之中,带着无尽的新奇,还有极淡极淡的期待。
当一对绑了翅膀的大雁搁在罗府大堂里时,他们这桩婚事才算是真真儿绑定了。
罗家是诗书传家,兴旺了五六代人了,重礼数晓规矩,一家子上上下下虽不敢打了包票说“通身都行得端坐得正”,但相较于京城里头那起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所谓“世家勋贵”,罗家当真算是极正派的人家了。
这样正派甚至带了些古板的人家竟也愿意在考虑三四载后,将女儿嫁给他,嫁到那样的人家去。
“…说临安候贺家是个龙潭虎xué也不为过,外头看上去人五人六。里头臭得人不敢仔细嗅…好好的侯爷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撒手归西之后。一双嫡子嫡女,一个姨母养一个舅舅养,父家宗族倒撒手不管了…不过也好,这样长大的哥儿耐得住事,也懂得疼人,方家家教也好,若景哥儿是放在侯府里长大的。你爹还不定看得上他呢…”
婚事敲定后,母亲便日日往小苑来,东说一点西说一点儿,将贺家人那点儿事全讲完了。讲得模模糊糊的,大抵是贺家本就捂得好,再加之有心人一手摁下不许再传,传来传去便变成,贺家当时顾忌平西侯方祈通敌叛国的名声。赶在事qíng悬而未决之前下手将临安侯夫人方氏毒杀了——怕引火烧身,哪知人不仅回来了还带着赫赫战功回来了,人和你一算账,把自家外甥外甥女全带走了,贺家这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是在福窝窝里长大的。哪里听过这样的丑事。
幼时,亲母遭亲父击杀…
她当时模模糊糊中,有些似懂非懂了,行景那低沉内敛的语调。
等蒙上的红盖头被红漆秤杆一把掀开,她仰起头来,便正好看见贺行景那张蒙着一层酡红的黑黢黢的脸。
好乖啊,像只小京巴。
身旁围满了人,她险些噗嗤一笑,然后冲口而出。
到底没忍住。
“你脸一红,红的蒙在黑的上面,你的皮肤看起来好像我嫁妆匣子的深褐色…”
至今想想,她那时当真是喝晕了头,同要相伴一生过日子的夫说的头一句话竟然是这般傻笑着没头没脑的话头。
偏偏那人也结结巴巴地接过去。
“…平时不这样…平时我留胡子…胡子一挡,晒再黑也瞧不见…”
男人也傻笑着挠挠头,像想起什么,再加上一句,“阿妩说你不能喜欢,我就给刮了,要是你喜欢我留胡子,我继续留着也行。”
“您可甭留!留着胡子看起来像个老大爷似的!”
男人大抵也喝多了,哈哈哈地朗声笑起来,搬了个小杌凳陪她坐着。
dòng房花烛夜,两个怂人喝醉壮胆,壮得聊了一夜的胡子,临了临了,等天都快亮了,看见chuáng上铺的白丝帕这才想起来今儿个是来做什么的。
上头放了十五天的假,他们俩就足足唠了十五天的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