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_作者:慕时涵/千叶飞梦(268)

  “何事?”

  “末将刚到金城,尚未见侯爷,心下不知,也不敢乱猜。”

  我斟酌一会,搁下手中的茶杯,抬眼望住他,言词直接:“我要见见湑君,白将军让不让?”

  俊面上神色微微一凛,白朗看了看我,又垂眸,思了许久。正沉默得气流异常时,他忽地撇开身子坐去一旁,执了案上卷至一半的竹简,淡淡道:“白朗一夜守护重犯,谁人未见。”

  我起身,颔首,低声道:“多谢将军通融。”

  白朗静静看书,置若罔闻。

  我转眸示意着秦不思,秦不思递来酒壶,担心:“公主不要老奴跟着有个照应?”

  “总管怕什么,他不会吃了我。”

  言罢,我抬步上阁楼。

  阁楼本是王叔为公子时的书房,行至门外便能闻到里面那充溢得已漫出来的竹简清气。我站在门口徘徊一会,手指触上门扉时,却还是没有推开的力气。

  门突地嘎然一声大开,我吓了一跳,怔怔看着那个陡然间站在我面前的白衣公子,一时没准备好,呆住。

  “进来。”

  疲惫而又清瘦的面庞上露出几丝笑意,他微抬起手臂,想来握住我的手。

  我避开,无声地绕过他径直入了房内。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反手关上门。

  阁上窗户半开着,烛火被风chuī得忽暗忽明,雨丝映着晕huáng的光线斜斜飘入房内,湿意凉凉,流窜蔓延,使得本就久无人居住的房中更添了几分清冷和孤寂。

  我垂手将酒壶放在了书案上,瞧见横在一卷打开的书简边侧的那只翡翠笛子,心下奇了奇,便伸指拿过,凝望半响。

  “这笛子你还留着?” 我问他。

  当初为保金城以假宋玉笛离间楚梁,也正是因为此笛的出现而坏了楚梁的联盟,累他一蹶不振,以至落得今日的田地。谁料他竟一直留着这笛子,让我意外,也让我困惑。

  湑君站在门边望着我,衣着虽整齐,但身上的长袍显然还是那日西陵城战时穿的那件,纯净的雪色间夹着点点狰狞腥艳的血迹,对比鲜明,张扬而又刺眼。

  他笑了一下,看一眼笛子,言词简单:“你送的。”

  原来他早知道那时回金城的人是我而非无颜。嘴里隐隐啖出了苦味,我蹙了眉,见他向我走来便伸手将笛子递给他,问道:“你往常最爱雨天chuī笛,今夜怎地不chuī?”

  他闻言瞳眼明亮,含笑接过玉笛后,叹息:“没人听得懂,chuī了作甚么?”

  我沉默不言。

  他看看我:“你想听?”

  我摇头,低声道:“我今夜来此,想问清几件事。”

  “好,你问。”他言词慡快,拢指将玉笛cha入腰间金丝带时,宽长的袍袖被飞chuī得鼓起。一缕熟悉的芙蓉香气忽地钻入鼻中,我正惘然时,不防他卷袖拂上我的脸庞,嘴里在柔声责:“外面雨大,你其实何苦来此?弄得一脸都是水,满身都湿了,不怕冷坏?”

  我抬眼望着他,一时恍惚似回到了三年前。

  雨声沙沙作响,风又chuī入,室内却似乎没有那么凉了。

  我拉下他的衣袖,望着他的眼睛,慢慢道:“王叔待你可谓不薄,无颜和太子大哥待你亲厚如兄弟,阿姐对你更是qíng深似海。如此qíng义,为何你当初还要与楚合谋齐,杀我百姓,毁我城池?”

  宝石般的眸子在摇曳灯火下渐渐有了些光彩,湑君轻笑:“你想听我的解释?”

  我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的酒壶。

  若你不解释,我怎知今晚将做的一切是对还是错?

  他低低叹了口气,涩然:“夷光,你虽年少失父母,但有庄公的宠爱,无苏和夷姜的关怀,无颜的倾心相护,自然不知我这个自他国来齐做质子的苦和无奈。我在齐国,处处受屈人下,梁弱无法,我不怪也不怨,只恨自己是公子身份,有些事、有些时候不仅我忍气吞声就能逃过的。其中如履薄冰的谨慎和小心,小小年纪便要费心讨好身边每个人的疲惫和伤痕,你可能想象?”

  说到这,他扬唇,似是笑,又似是嘲讽,“而那些要讨好的人,不止你们这些公子公主、王亲贵族,但凡一个普通的侍从仆役,我都要揣其心思,成日惶惶不安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传入了庄公的耳中而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