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黯然,胸口猛然一阵窒息。虽之前曾想到过他的日子不好过,但心里一直以为有我们兄妹的真心陪伴,至少有些时候,他的笑容,可以是快乐无忧的。谁料他活的世界原来我一点也体会不得,他的快乐,原来是那么地艰难辛苦。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道。我最不忿的,却是对你我当年婚事的放手。”
我一惊,抬头诧道:“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其他缘由不成?”
湑君冷声笑,暗灰的脸色渐渐青白,目色凌厉犀绝,眨眼间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横眸看着窗外的天,咬牙道:“这便是我誓死也要攻齐灭庄公的原因。夷光,你及笄时,不是我不愿娶,而是你的好王叔……是他迫我断不能应允你的婚事。”
“什么?”我大惊,身子忍不住晃了晃,无力且无措。
“他说我配不上!他的夷光公主,当配天下英雄,而我只是个软弱无能的质子,寒星之辉也妄想接近骄阳,那是自寻死路!”湑君笑着,一字一字自齿fèng间慢慢吐出,看似温和如常,只是那素日清俊优雅的五官却仿佛因为那些已诞入骨髓的恨而极度扭曲起来。
我伸手扶住书案,冷汗沾额,眸间一片湿凉。
湑君沉默了许久,半日,他终是缓缓松出口气,而后又笑起来:“梁楚谋齐虽败,纵使国亡,我亦不悔。庄老儿已被我bī死,当年的屈rǔ,我至少也讨回了几分。”
“你……”我看着他,说不清因为什么声音在不断颤抖,“你就不想想阿姐?”
苍白的面庞上飘过一丝怜惜和愧疚,他伸手摩娑着腰间玉笛,眸间恨褪去,暗色渲染,幽幽沉沉地,不知所想。
“我负夷姜的,今生怕是无以为报了。”
我听着心念一闪,忽地明白过来心中一直存着的疑团,忙攒住他的衣袖,急急道:“是你放走阿姐的!是你不让她在两国大战中纠葛难受的,对不对?对不对?”
湑君默然,眸色更加黯淡。
可是我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心下豁然开朗,再不存死结。我扬手抹gān脸上的所有湿润,定了定心神,指尖探去碰那酒壶。
湑君笑:“这酒带给我喝的?”
我不置可否,只道:“无颜说明日午时要处决你。”
“无颜说?无颜说?”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我的称呼,好似根本就没有在意到我话里的重点,问,“你怎地不叫他二哥了?”
我垂了眼帘。
湑君轻声一笑,淡淡道:“他从小就喜欢你,你也喜欢他。”
我不应声,只低头随手拿过一个茶杯。酒液纯亮莹透,自空中滑过一道美丽的弧度后,哗啦啦落入杯中。
他无视我的举动,只笑意轻轻继续说着:“那日在战场上见到你那么紧张他,为了他甘愿只身引去保护我的一半骑兵,我便已猜到了……夷光,你爱他?”
捏住茶杯的手指狠狠一颤,杯中液汁dàng了个圈。
我抿了抿唇,低低“嗯”出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等到发现时,他就已经在心里了。”
湑君咭地一笑,转瞬,声音又蓦地苍凉无比:“傻瓜……傻瓜!你从小就爱着他,你不知道?”
我眼圈一热,泪水又自翻滚起来。一滴掉落,直直坠入了酒中。
忽地,湑君垂手夺过我指间的杯子,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汁。
“这酒,能免你受明日的极刑之苦。”我也不急,甚至口吻轻得有些淡漠。
湑君扔了杯子,抹了抹自唇边迅速滑下的殷红血丝,伸手抚住胸口,笑:“我知道啊。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扶住他摇晃不止的身体,蹙眉:“是不是很痛?”
他皱着眉摇头,笑容gān净粲然得仿若重生。唇边此刻流下的已不再是道道血丝了,而是浓浓的血液,一滴一滴,滑落他白皙完美的下颚,沾上了那本就污匮的白衣。
他挨着我的身子,软软倒在了我的怀中。
“夷光,还有一事……”他微笑。
我不负重力,抱着他坐在地上,一边伸手擦着他唇边的血,一边柔声问:“何事?”
“那次帝丘救你的,不是我,”他虚弱笑着,眼瞳虽在紧缩,但里面绽放的光华漂亮得惊世难见,“she你的人……是我大哥汶君,救你的,是晋国公子穆。那日我找到你时,他正吻你……我不知他在救你,便和他打了一架,夺下了他的面具。他的真实模样不能道与别人知,而我大哥也还要在晋国生存立足……兄弟手足,血浓于水。我,那时不是诚心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