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人走。
是了,宇文觉死了,宇文毓也前途未卜,或许只剩下他一个人能腾出手来应付宇文护。
我胸中有一股腻闷的感觉,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他似乎也想抬起手来,可那一刀戳得有些重,他根本就抬不起手臂。
眼见他摇摇晃晃地往马车走去,我不禁追上前去问了一声,“咱们果真去大冢宰府?”虽说宇文邕演技了得,但宇文护对他多少都有怀疑,他大大方方地回京去,虽说或许能令宇文护对他释疑,但在宇文护的眼皮底下,宇文邕又真的能保证一点破绽都不会被瞧出么?
宇文邕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他茕茕孑立的身影,只觉得喉咙里头有一句话想要喊出口,但最终只是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
这是他们宇文家的恩怨,我好容易跳脱出来,怎么能又钻回泥里去?我好希望能够逃离这个时代,这个让人根本就无法有一晚安睡的时代。
宇文邕临上车的时候,忽然间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听到我刚才心里说的话一般,他说,“一直想要给陌姐姐想要的东西,这次看来是给不了了,没想到那日戏言,倒成真了。陌姐姐,怕是不会等了吧。”
怔忪间,他已摇摇yù坠地任由人搀扶着上了车,这之后,他gān脆就闭上眼睡了过去,在宇文护亲信的眼里,他能支撑着身体上马车已经是极限了。
我看着车厢里好像沉睡中的宇文邕,明明知道杨坚不知何时就会窃取宇文家的天下,可不知为何,对于宇文邕的这份坚韧不懈,我却生不出任何惋惜遗憾的感觉来。只是我究竟不是他,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想起那一日,他说,“我不知道大冢宰许诺了你什么,但请你相信我,终有一日阿弥也能给你。就算一年不行,五年,十年,我定能做到。”那时,他随口的戏言,不过是变着法子引诱我出宫去寻虎符,现在,五年、十年,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但不论还要等多久,他都会竭力蛰伏下去……
第八十五章 大傩仪
长安城变天了。
不知不觉的,连日来,下了一场绵延不绝的大雪,给整个长安城笼罩了一层彻骨的寒意,皑皑的白雪也将长安城里曾经有过的纷扰和骚动都遮掩得gāngān净净。
腊月二十三,大周朝如期在皇宫前殿举行了一年之中的盛会大傩之仪。
一百二十名乐人子弟,皆十岁左右的童子,裹着红头巾,身着皂褠衣,执着手鼓,由中huáng门侍卫引领着首先进入,另有一百二十名十二岁左右的侲子从头到脚都是赤衣裤,执着鞞角紧随其后。
紧接着,鼓声齐响,乐队奏乐,傩队由冗从仆she率领着进来,朝臣、谒者全部踏着那驱傩的歌声,盛装鱼贯而入。再令人扮作驱鬼的方相氏以及穷奇、祖名等传说中十分凶恶的十二神shòu。相互驱逐,舞蹈。这些驱鬼的傩队击鼓呐喊,手举着火炬在宫中巡查各个角落,直到持着炬火把这些“疫鬼”、“神shòu”送出宫门。宫门外另有驺骑守候, 另将护送着这些“妖魔鬼怪”上街巡游,让京城的百姓也悉数参与进来,感受着节日的气氛。
而宫中,大傩之仪才刚刚开始。
待驱鬼完毕,所有的臣子都列队站在两侧,一齐等候着大周朝的天子登上御座。然而这一次,陪同大周朝天子出席大傩之仪的,还有大周的一国之母。
大傩之仪前一日,宇文护以“称天王不足以威天下”,联名多个大臣上书,恳求天王宇文毓既皇帝位,改元建年号。
宇文毓固让未果,遂于大傩之仪后,向天下人宣布称皇帝,立贵妃独孤氏为皇后,大赦改元。山呼万岁下,宇文毓携了独孤皇后的手,徐徐步上御座。其后紧紧地跟随着他“硕果仅存”的几位贵嫔,簇拥着他们二人,在御座后的席位上站定,陪同着一起观礼。
只是,独孤皇后无喜,众嫔眼见独孤氏封后亦无怒,所有人都是面无表qíng的,就连刚刚称帝,俯仰天下的宇文毓,双目也是无神空dòng的。只因为他根本就无法俯仰天下,他所能见到的,就只有起云殿里头巴掌大的天空罢了。
前日,大冢宰以正阳殿年久失修需要重新翻修为由,“恭请”宇文毓迁入后宫中废弃的“起云殿”居住,那起云殿不过是一进一出的小宅院,把后门封死,左右两边的偏殿也都全部用砖砌死,只留给他一间房以及极小的院落,夜里,只见乌云不见月,白天只闻鸟声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