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环顾一遍此时所站的院子,冷哼:“你把这地方给我,难道存了什么好心?这是原本要兴建东宫的地方,烫手山芋一块。皇上赏给你,你再丢给我,不是害我是什么?”
江原狡黠道:“父皇说洛阳城里暂时辟不出适合建造越王府的地方,又暗示天御府太大,我当然只好顺他的意了。此地对我来说有些棘手,可是对你却不同。江成江进若知道此事,除了觉得父皇对你宠爱之外,也不会有别的意见,他们只会更想拉拢你。”
“拉拢?我看他们想灭了我才更有可能!一向寸利不让的燕王白送如此一座王府,我又在你的府中待了那么久,哪个傻子还认为我会被拉拢过去?”
江原道:“我可以假装因为此事不满,平日与你尽量疏远。”
“得了,你以为在骗三岁小孩?我自会见机行事。”我将他推出大门,“夜深露重,燕王请回吧。”
江原在门口站住,肃然道:“父皇如此关照,江成等人就算觉得你是威胁,也不至于公然对你不利。我最担心的还是南越,你也清楚,你在魏国封王,身份无法再隐藏,南越人不会轻易放过你。我猜父皇也想到这一点,所以把你安排在皇宫和天御府之间,这里外敌潜入的机会总比别处少些。”
我微怔了怔,道:“我心里明白。”
江原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又忽然站住:“凌悦,保护你自己,别再……”他顿住,似乎觉得不该在此时说这类话,便转了话头道,“你本来便是皇子,不需要我提醒你怎么行事,日后同殿为臣,多多承让。”
他忽然客气起来,我正觉得奇怪,江原已经走远了。
看着他离开,我的心qíng也渐渐凝重,半年前被我记录在案的那些南越密谍,虽然江原已经派人将他们秘密监视住,却未明显阻碍他们活动,只是利用他们反过来探听南越动向。随着我在魏国重新站上高位,想必彻底摊牌的日子也为期不远了。
大概受了皇帝嘱托,侍者和护卫们直到夜半时分都不肯离去,全都恭然守在门外。我独自静坐在越王府的大殿里,手指触到江德赐给我的越王官服,种种前尘往事涌到眼前,双目渐渐模糊。幼年时任xing骄傲,少年时苦读奋战,成年后一心qiáng国却忽逢巨变,乃至如今成了魏国的亲王、大将军。这一切只在短短一年间发生,我却仿佛经历了一世的轮回。
我想起御书房里,江德拍着我的肩膀,用诚挚的语气道:“为了避免与南越正面起纠纷,朕暂时只能对外公布你是平遥失而复得的血脉,你的真名和真实身份尚不能公诸于世。等到将来时机成熟,朕一定还世人一个真相。”
我当时笑对他说:“但凭皇上安排,不管凌悦还是赵彦,对我来讲都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对我只是一个名字,对别人却意味着无数利益的错杂jiāo缠,如果仅仅如此就可以将这些埋葬,丢弃一个名字又算得了什么。我宁愿只是凌悦,越王凌悦。
我偶尔会想,如果当时没有遇到江原,没有被他所救,受伤后默默死去,埋骨在南越某个不知名的江边小镇,会是如何的qíng景。南越凌王便可以被冠上弑君夺位之名,顺理成章地消失,世间的风云变幻,从此与我无关。再多的不甘只能化作一堆尘土,那些伤痛与怀念就不会常常纠缠在我心底,那些难以宣泄的愤慨与志向,更没有机会促使我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
然而没有假如,我必须走下去,必须学会忘记,忘记曾经的一切,虽然我不知道最终能不能做到。
早朝的时候,我特意起早了一点,穿戴整齐入宫觐见江德。江德在宣光殿里接见我,身上还穿着晨衣,我向他见礼。他打量着我,慈祥地笑道:“好,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我看燕王韩王穿起王服也没有这样英气bī人。”
我感觉被他夸的有些脸红,只得低头掩饰。却听江德向内室道:“云儿还不出来,咱们的稚儿来了。”
我用余光稍稍向那边扫了一眼,只见从侧殿里走出来一位妇人,她穿着轻纱制的宫装,脚步轻盈得像踩在莲花瓣上,细碎的声音仿佛能把人的心揉碎。我从不知道有人行走起来可以如此轻柔细腻,细腻得让人悲伤。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托起我的脸,我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岁月在她脸上留下许多痕迹,可是她的眼睛美丽得可以令人忽视鬓角的风霜。她看着我,怔怔流下泪来:“皇上,你看他的眉眼多像啊!真的是稚儿,真的是……周大哥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