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请人喝酒,是有很大学问的。楚汉相争的时候,项羽请客请的是鸿门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这都让人写成历史,变成话本戏词,每天演,给人解闷的。这都够惊心动魄了,可是和太祖的那句‘今朝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一比都差了一口气。还是太祖狠,请客的时候大家都是好兄弟,那些人可是跟着他南征北战,生死与同的好兄弟,可太祖到了杀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承子呀,你说,你家老爷子请杜家爷俩喝酒,是啥意思?二十年的内阁首辅,就算和皇上的感qíng再浓厚,也让他们自己的嚣张跋扈,卖官鬻爵,贪赃枉法给消磨殆尽了。皇上不会坐视不管的。”
这次终于轮到我斜睨着老崔了,我问他,“那你的意思是,我爹请客只是为了告诉杜大闸蟹,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老崔不说话,闭着眼睛,脑袋些微还有些晃,似乎在感受傍晚微风惬意的感觉。
“安静,安静承怡。钓鱼就是要平心静气,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你说的那些朝廷上的事qíng,俗,俗不可耐。不可说,不可说。”
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我抬脚踢他的屁股。
“哎呦!”他松开鱼竿,揉着屁股,一撇嘴,不说话。
我说,“老崔,你这个白眼láng不懂。我爹和你不一样,他重qíng重义,几乎有些侠骨柔肠。我有一种感觉,他对杜贵妃,对杜皬,对羽澜是一种真心实意的维护。不说qíng谊,说别的,杜皬几十年的内阁首辅大臣,劳苦功高,见过的言官比你见过的乌鸦还多,被弹劾的奏折比你读过书的还多,在他面前被丢官罢职,被杀头,被囚禁,被秘密处决的政敌比永定河的王八还多,这样的人屹立朝堂六十年,不动如山,你觉得,你有几斤几两能gān挺他?再说,杜阁老毕竟也是你的老师,人家提携了你那么久,让你能到毓正宫读书,还认识那么多王公大臣,说到底,他对你不薄。虽然说大义灭亲不是错,而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做出来有些缺德。”
老崔忽而一笑,“他对我的恩qíng,我一辈子记得。不过……”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纷乱浮躁,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说起皇帝身上来了。
崔碧城说说,“这个,重qíng重义是好事,不过重qíng重义并不意味着就不杀人嘛。太祖也重qíng重义,据说他杀开国元勋的时候哭的像一个泪人,几次呕吐,差点断气,可是最后怎么着了?那些开国元勋十之七八全家老小去见阎王爷了。皇上也是。先皇驾崩的早,皇上冲龄登基,摄政王辅政,摄政王和皇上是骨ròu至亲,说句灭九族的话,皇上对摄政王好到差点管他叫亲爹!当年皇上亲政后,把摄政王驱逐到蛮荒之地去‘游历’,半个月之后摄政王病逝,皇上伤心难过的七个多月没有上朝,病骨支离,每天以药续命,以泪洗面,伤心成这个样子,可他该出手的时候可没有一丝半豪心软。所以说嘛,重qíng重义是一回事,朝廷大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听着心里不舒服,可是,我竟然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我爹并不是一个凶残的人,相反,他温文尔雅,貌似才子。
我没有见过我爹作诗,也不知道他文采咋样,不过他的功课是裴东岳亲自调教出来的。那文采肯定错不了,说不定他只凭自己写的诗就能到大才女姜无双的书寓里面喝花酒,还不用付钱!
要说上一代的阁揆裴东岳可不得了。
这家伙历经宣颐(我爷爷有的年号)和凤化两朝,在凤化朝前十年横霸朝纲,被天下人称为是大郑近百年最牛的大才子。他不用当官,只靠卖字画过活就能活的富比王侯!
宣颐二十一年,不到弱冠之年的裴东岳殿试夺魁,我爷爷看到他的文章拍案叫绝,我小的时候听后宫的老太监说,我爷爷当时一见到裴东岳呀,那个喜欢呀,那个爱才呀,他的哈喇子差点掉下去,他在殿试的时候就说过,得此一人,足抵大郑万里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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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没见过我爷爷,他在我爹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见祖宗去了。史书上没写他过多的流言蜚语,不过跟据后宫内监留下的起居注记载的点点滴滴,我发现他不太靠谱。
我爷爷长的文弱不说,心也软,总喜欢哭,看一首悲chūn伤秋的小词就能哭上半个时辰,走路碰到一只下蛋的乌jī就能被吓到倒地不起,大叫‘护驾!护驾!’比我娘胆子还小,我娘还敢宰只j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