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么要这样对他啊!
若将侠客囿于朝堂之中,即便活着,又与死了何异?
他是谁,他可是纳兰和惬,十三岁初入江湖,一举挑了江南五大恶人,天下人称赞的武学神童,擅百家武学,一招一式间有千万变化,便是天下第一见他都要矮去几分。
——若有天下第一的话。
『诡公子纳兰』,他很喜欢这个称呼,因为他本也就是侠骨狂qíng,喜行踪不定,喜yīn晴不定。
更喜欢偶尔真扮做个天真无邪的少年郎,去茶馆酒楼中听一听自己的好事迹——
「听说那位诡公子啊,前些日子又去平了西北匪乱……啧啧,这么年轻就如此有为……」
太多太多……
可现在,自己最在意的人,要告诉他,自己,将来是要做另一个人的皮囊,是为了能巩固下祈天的飘摇之境。
「我若是不肯呢?」
「……你若是不肯,那我,那我也只多撑几年,勉力试试,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病榻之上,那个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笑着打圆场,他身侧立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手里攥着一把药糙,见他开了口,又忙将药再度堵回他嘴巴里。
也就是这片刻错神光景,待得他回神,为时已晚。
贺无极的那句「师兄!」也堪堪卡在了喉咙中,无法得出。
纳兰和惬几乎惊恐地看着倒在自己身前的人,手中剑还在源源不断的淌着血。
师父的血。
「算师父求你了,如若这世道再这般乱下去……民不聊生的残相,又要现了……你师父不成器,这辈子别的事做不了,偏就只能是个行医的命。祖上三辈得苏家庇佑,难道眼见恒儿辛辛苦苦打下的这天下,又硬要在这节骨眼上断了嚒?」
「再帮……师父最后一个忙吧,纳兰。」
尔后,世上再无『诡公子』。
而那个几乎在娑婆门以为彻底毒杀绝了的祈天之主——苏天纵,又稳稳当当的立回了朝廷之中。
一举一动,皆受世间瞩目。
——这就是江湖。
——一场关于人心的,恩怨江湖。
「饮尽天下不平事,难留江湖见侠骨。」
明明是一个跟苏家帝王冢无关的少年,却在这数十年中,硬是以政务折断了自己这一身傲骨侠胆,心甘qíng愿的呆在那凉尽月色的宫墙深院之中,独自一人饮下所有苦闷。
——再也没有那个山野月下,潇洒自在的林间匆匆打马高声过,不怕无人和不怕无人对酒同歌的诡公子纳兰了。
因为,他知道他再也没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日了。
本以为握住一把剑就能握住这天下所有生杀予夺快意事,却不料……
最终只剩下这广阔无边,却偏偏不会属于他的天下。
贺无极曾十分郑重的携着那人在他面前三叩首,说是这天下人,都欠了他一场难还的qíng分。
我俩尤甚。
他那时候只能无奈的笑笑。
原以为出了个顾笑白,出了个苏如盛。
结果,顶着别人的名字久了,还真走了别人的命途。
八字上批了一笔——
说是苏天纵这三字,本就起的戏命霸天,生下来便是天之骄子——呼风唤雨,想要甚么,便有甚么。
「然后呢?」
「甚么然后?」批命的是个在穷乡僻壤处,huáng土都快埋到脖子上的老者,早已不知山外几世轮转,山中几回晨昏。
也亏着这混小子走走停停,幽幽dàngdàng,能偶入这么一个山沟沟来,见他身边摊开几本小卦书,便硬是凑上来也要求途问卜。
——呐,说来惭愧,就是信口那么一诌,装装样子,能蒙二两浊酒钱。
这一时被问住了,久久不知该如何答出最令他满意的下文,才能顺利地将这酒钱捞到手。
「你说我能问甚么然后,」这少年不耐烦地咂咂嘴,「要甚么有甚么,听起来是不错,可我却想问问,守不守得住呢?」
……
「守不守得住?」
想当初曜芒的神算渡敷也曾这样一遍遍跟入了魔障般问神不休。
倒不是因顾笑白是天láng主,而坊间又传遍了得天láng者得天下的流言。
仅仅是因为,这个人,与自己本该是同路人。
——「只可惜,同路不同归。」
「但所幸路同过。」
於是这样,不qiáng求,便还能是朋友。
也正是因此,半个月前,渡敷邀贺楼经赋和顾笑白前去叙旧。
於是他二人才得以不被困在酆族,此时才能从位于祈天南方的曜芒之路,前来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