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禄州酒肆。
窗外锦绸罗缎悠然铺张,明huáng色的长幌随风轻扬,街边灯笼里黯淡的红光也悄然变得鲜艳。
窗边一人拎过酒壶,倒了一杯饮下,有意无意地瞟着路上的行人:“今天好热闹啊。”
那人刚及弱冠,面容白净,比起禄州本地的男子更有一种优柔之风。此人姓吴名稹,母亲是禄州人,父亲是边朗国驻防使。边朗是柒相的藩国,两地相隔不远,民风民俗却不尽相同。而吴稹自幼随双亲长居边朗,对于禄州则是初来乍到,自然对当地的风俗盛典知之甚少。
沈茂才正摆弄着盘中的瓜果,淡笑着望向吴稹:“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吴稹摇头,如实回答:“不知道。”
“今天是海神祭的第一天,”另一个较为年长的汉子不疾不徐地解释,“边朗没有这个节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海神祭?我倒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三年一度,”吴稹敛了敛眉,弯起一对好看的杏眼,“不过,温大哥,我若没记错,去年不是才举行过祭祀仪式么?”
温振举杯畅饮,而后一笑:“最近禄州海水量bào涨,水质奇怪,想是海神觉得三年太久,以此作为警示。所以往后的海神祭就改为一年一度了。”
吴稹若有所思,了然点头。这时忽听沈茂才一声轻笑,语气中透着放dàng:“哎,听说周老板为了海神祭特地请来一位舞女。一会儿你好好瞧瞧,看是不是比你们边朗的姑娘好看。”
吴稹耸了耸眉,不屑地瞥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依我看,海水有异并非是海神发怒,而是气候失常所致。”
温振闻言连连点头,面露苦笑:“倒也在理。近日bào雨多发,还真是前所未有。”
沈茂才晃了晃杯中的糯米酒,十分惬意地小抿一口,过了一阵忽而问道:“诶,聿光今日还是没来?”
吴稹点点头:“他都连着消失十天了。”
“这么久?”沈茂才慵懒地托着腮,微微哂笑,“嘿嘿,萧道长不会是封山修行去了吧?”
温吴两人不由莞尔,没有说话。
此时,酒肆南边的高台上铜灯骤亮,竹帘恰如其分地翘起,一阵冰凉清慡的花香随风而至。
款步移近,悄无声息。
一人容颜半掩,青丝蓝衫,外罩的白纱剔透无尘。那人眼波明亮,处处含qíng,纤尘不染的面纱之下,俏丽的脸廓半隐半现。在她踏上高台的一瞬,忽有箫声迤逦而至。
温振不由一滞,暂时收回了视线,凝神细听,才觉此声竟是从天而降。
当台上女子缓缓起舞,空中又有琴声徐然映衬。
竟不是以往海神祭时的舞乐。
虽是新曲,但音调跌宕婉转,百转千回,意味无穷。奏箫与抚琴出自二手,且都是善于奏乐之人。箫声沉稳有力,琴声灵动委婉,有如高山流水,亘古不休。
台上舞女身形飘忽,如若仙灵。乐声转急,她便踮足轻跃,悠然旋转。台下众人拍案称绝,她却仍是一副不愠不火的姿态,俯仰jiāo连,如敬如慕。
就在酒客沉浸其中之时,台上人忽而旋身一转,拔剑出鞘,翩然续舞。众人当下惊愕。若将刚才的舞姿说成笔走龙蛇,此刻的便如同长虹贯日。那迎风试剑的轻盈身躯,疾速飘逸,却又温婉至极。
如此这般,衣衫旖旎,舞袖蹁跹,琴箫和鸣,相得益彰,直教人心神动dàng难以平复。
酒肆大堂的屋顶上,萧聿光长舒一口气,将竹箫cha在腰间,踏过几片黑瓦,仰身躺到屋脊上。
褚衡坐在他旁边,微带笑意地看着他。
“碧落的舞技又长进了不少。”
“是啊,”萧聿光抬手捋了捋头发,“没想到吧,竟然有人能把舞跳得如此好看。”
褚衡闻言低笑,仍是凝视着他。萧聿光察觉到他的目光,便也转头望他。意料之外,褚衡的脸上丝毫不见讥嘲,反而是一派真挚诚恳的友善之色。
“我没想到的是,竟然有人能把箫chuī得如此动听。”
萧聿光闻言不禁一怔,转而面露喜色。于他而言,褚衡的一句夸赞,简直千金难买。
这时褚衡收回视线,淡淡地道:“以后要是再有人说你一无所长,你也不用去欺负小鸟了。”
萧聿光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嘴角一弯,轻佻地道:“谨遵殿下教诲。”
褚衡心里微微一颤,表面上却故作安然,qiáng笑着纠正:“我已不是太子,你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萧聿光敏锐地感知到了他内心的失意与凄凉,不由有些自责,也有些心痛。他徐徐坐起,不动声色地挨着褚衡坐下。褚衡则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感觉到萧聿光的接近后,他心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