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馥皱眉:“我回来的时候,听见市井之中已出了流言,淮安受灾最重的盐城县,已是饿殍遍地……”
高拱长长叹了口气:“内阁里头还有个李chūn芳跟我作对,这会儿掐着不放银。有什么办法?”
淮安府,盐城县。
瓢泼大雨连绵半月,才止息了不久,天公开了颜,终于渐渐放晴。
火辣辣的日头钻出云层,才被水淹过的城池立时又被照得一片惨白。
城墙根下,被大水冲没了家宅的灾民们三三两两,或坐或仰。
白晃晃的太阳开始西沉。
城门大开着,却没人走动。
往年在城里吆五喝六、耀武扬威的小混混裴承让,这会儿也有气无力地靠在城墙根下面。
他满脸泥黑,面huáng肌瘦,仅有一双眼眸亮得仿若黑天里的星星,嘴唇gān裂起皮,叼着一根灯心糙。
那灯心糙可不是一般的灯心糙,仔细看,糙头根子上还给镀了一层金。
这都是裴承让有钱的时候gān的混账事儿。
他现在也就把玩把玩这一根糙了,摸摸腰上,一根麻绳。
穷苦人家,苦难时候大多这般,一根绳子勒紧了肚子,似乎就能不饿。
“嗒嗒嗒。”
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偶有灾民转头一看,只见开着的城门里,忽然奔来了两匹瘦马。
马上跨坐着两名青衣皂隶,腰上还别着朴刀,想必是衙门里出来的公差,却不知怎么配了一匹马。
一名公差举起手里的刀,驾马绕着城墙根跑,口里大声喊着。
“城内赈济粥棚已开,乡亲们不要守在城门外了!县太爷有令,都进城领粥先解饥寒。晚上会有御寒衣服送来,都入城去吧!”
“城内粥棚已开,乡亲们速速入城!”
……
一圈一圈的声响回dàng开去,城墙根下一个又一个饥民全部抬起头来,齐刷刷地忘了过去。
是县里的衙役。
县太爷要传的令?
粥棚!
“要赈灾了!”
“一定是朝廷放银赈灾了,快,我们快走!”
“朝廷赈灾了,乡亲们快呀!”
一时之间,大家伙儿身上好像立刻就有了力气,三三两两相扶着,连忙涌进城里。
城外的灾民何其多?全数从地上站起来,稍年轻一些的都是拖老携幼,人如cháo一样聚集过去。
原本泥泞的城门前,转眼被密密麻麻的人群给覆盖。
每个人死气沉沉的脸上,都焕发了别样的光彩。
灯心糙从唇边掉下来。
裴承让忍不住直起了身子,脊背离开城墙,远远看着城门口喜极而泣的众人。
他身边原本有很多灾民,现在全部爬了起来朝着那边走去。
转眼之间,这里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活人。
没走的,都是永远也走不了了的。
奇怪。
灾qíng才出没半月,县太爷陈渊一直说朝廷没放银,要等着朝廷的指示。
就因为这事儿,大家都觉得他是个贪官,愤怒的灾民二话不说冲上去,让陈渊吃了一通老拳。
现在说放粮就放粮,难不成陈渊真是个贪官?
“咕噜噜……”
肚子里发出雷鸣般的声响。
绳子拴着,饿也还是饿。
“娘的,老子在这里想县太爷gān屁,又跟老子没关系。赶紧喝粥去才是啊,回头没了怎么办?”
裴承让一把将掉下去的灯心糙抓在手里,撑着泥地站了起来。
放眼一望,整个城外的人都集中到了城门口,那两名来通传的衙役也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
裴承让走近了,正好站在那两匹马的屁股后面。
两名衙役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下不禁戚戚然。
方才喊的那个一个劲儿地摇头。
“总算是赶上了,再这样下去还不知要死多少人呢。”
“多亏咱们县太爷还有后手,这一次联合了各大乡绅,先凑了钱粮出来,可不容易。等到大计,应该不会丢官帽了吧?”
“嘿,对外是这样说,你还真信啊?”
“怎么,不是?”
“那些个乡绅员外,见了灾民,哪个不是把自己的门锁得紧紧的?指望他们手指fèng里露出钱来,还不如等着貔貅给你放血。”
“那钱粮从哪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