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君非臣
初雪白的天色勾勒出一抹嫣红。
息翁留下了一行人做客,但吕一紧赶紧地过来告诉他,王上yù召傅大人回宫。
傅望之略带歉意地婉拒息翁,息翁听闻“王上”二字,不由得觑起浑浊的眼,眼底闪过一丝比往日更加清明的眼色。
数日内发生了太多事。王宫内闱的禁卫军总是严阵以待,目的自然昭然若揭。
“傅大人请。”张公公躬身引路,待跨过了几道拱门,便直入赏花品茗的兰亭。
兰亭里坐着墨绿蟒袍加身的祁辛,这时候,他正在往杯中斟酒,一杯一杯,目光皆注视着远处,隔远一看,远处有尚好的秋日风光。
傅望之走进兰亭,原本守在兰亭外的一众宫人全数屏退,包括一向不离圣驾半步的张公公。
“望之免礼。”祁辛转过身来看他,傅望之自认为自己脚步很轻,至少不会惊动兰亭里的人。
傅望之依言坐到他的身侧,“不知王上召臣下前来,有何要事?”
“无事。”祁辛将酒杯递给他,又想起他醉酒时的模样,不由得顿住斟酒的手,“闲来无事就不能找你么?”
他的反问略带狡黠,随意瞥过的一眼令傅望之莫名紧张。
傅望之静息片刻,再道:“王上乃王君,自是可以。”
“王君?”祁辛不止一次在旁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尊号,但只有他说出口的时候会觉得讥讽。
王权――自他幼年登上王座,他能做的就是以权压人,生杀予夺皆在他手,所有人都惧怕他,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他已然忘却,掌握王权之前他到底是何模样?
来自宫人的讨好和谄媚几乎能将人淹没。
祁辛眼底掠过难言的喟叹,“望之非得将孤当做高高在上的国君么?”
他也说过,他们可以放下君臣之礼,坦诚相待。
可是国君还是国君,他还是自称为“孤”。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可能已经无法摆脱。
或许,这便是身为掌权者的悲恸。
傅望之深知他的心底太过孤寂又放不下架子,想与人推心置腹,又害怕那人会倒戈相向,让他遍体鳞伤。
“王……祁辛,”傅望之回以一笑,“若你不嫌,我愿意做你的好友。”
友人,能够月下对酌,能够袒露伤痕,能够知己知彼。
摩挲着手里刻下迂回纹路的酒樽,祁辛像是没料到他会如此轻易地向他示好,他以为,他以往对他的各种揣测和命令,最终会在他心底种下隔阂,令他望而却步。
“望之,此生遇你,实属孤……我三生之幸。”
三生有幸――
傅望之亦举杯同饮,虽是小酌,但足以怡qíng。
抛却君臣之见,其实两人倒是投缘。
祁辛自幼便胸有治国兴邦之志,可惜周铖王太过软弱,周饶臣民已有违逆之意,待他登位,自是难以服众。
那时他不过与济婴一般大的年纪,却要承受母妃薨、父王孱的事实,以另一副可怖的面貌去应付那些两面三刀之人。
何其可悲,又何其可叹。
半盏茶的时间,兰亭外的秋叶起,祁辛站起身来,“我听闻望之素爱古籍,不知望之可愿赏脸与我一同前往兰台?”
那兰台,乃是周饶王廷藏书之处,平日里都无人胆敢擅入,除非得了王命许可。
傅望之自是“垂涎已久”,那双目涌现的欣喜令人神往。
周饶前人废寝忘食、锐意穷搜得来的古籍自是世间孤本,他岂能错过?
“走吧。”傅望之抢先半步走到他身前。
祁辛抱臂摇首道:“望之可知通往兰台的路径?”
“这……不知。”
傅望之难为qíng地顿足看他,祁辛笑着大步往前,其实沿着兰亭侧面的回廊过去,再穿过几道拱门便到了。
“兰台。”傅望之应声仰首,挥毫泼墨的两个大字虽比不得其余宫殿的恢宏奢华,但巧在独具匠心,工于儒风。
“这兰台是王廷少有的净地。”祁辛扬手屏退了把守兰台的侍卫,“以往只要千鸩作祟,我便会一人来此默念静心咒。”可惜而今,连静心咒也对他毫无助力。
傅望之穿梭于各式描龙绘凤的摆架前,听闻之后忽然顿足,道:“元寅已死,你体内的千鸩可有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