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至庭中的夕景华蓦地转头面孔,两人彼此默契地又看了一眼。早已散做过眼云烟的少年时光曾被他们紧紧地握在手里,
当初不离不弃的誓言原来这么幼稚。
夕景华的嘴角轻轻动了动,他像十年前站在花树下的少年一样,朝着自己心爱的弟弟淡淡地笑了笑,
他用听不出悲喜的低沉地声音对高高站在厅堂里的人说道,
“我与我的弟弟之间,不需要圣旨这种东西。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砍下我的头。”
夕景华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是却仿佛震痛了凤玉吟的耳膜。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直到扶住案桌才稳住身体,
从厅堂上走回来的夕景华一进别院的小门,风月轩就疾身迎上去,把刚从城外送来的密信递给夕景华。他看了一眼并未立刻拆开,而是继续向屋里走。风月轩看得出他心qíng不好,不敢多问什么,只安静地跟在他后面。过了许久,夕景华才慢慢开口,“今天对他说了些狠话……”
风月轩面上不说,心里早就了然。他这个脸色回来,无非也就是凤玉吟又做了什么过分的事qíng。不过难得他今天也放了回狠话,也算是为他们鬼门争争面子。风月轩刚要安慰他两句,又听夕景华自言自语,“说完我就后悔了,”
“你……”
一听这话风月轩心里就大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又不知该说他什么是好。夕景华则是看着她歉意地笑笑,继而默不吭声地走进房里。风月轩跟了他两步,催促他赶紧把信看了,夕景华撇了撇那信封,摇首道,“不必看了,定是说白风羽带着孙昊阳回京了。”
风月轩看他说得这么自信满满,忙把信拆开一看,信里写得果然与夕景华所言不差。她一时大感不解就缠着夕景华要他道破玄机。夕景华苦笑着看看她,挣开她的手叹了口气,“你啊,你自己看看,那信封的纸张是西梁的特产,只有西梁国的贵族家里才会用到那样做工jīng细的纸张。最近我们只派出一队人马前往西梁探查孙昊阳的行踪,信传来的时间又与我估算白氏回大鹓的时间大抵相当,所以这信,你觉得还有无再看的必要?”
风月轩一直在旁静静地听他说话,她觉得只有在这种时候,夕景华才会像一个胸有万壑的鬼门宗主,才会进退得宜,收放得当,一切都胸有成竹,她来大鹓之后就一直很想念从前那个会在月下拿着一壶酒与鬼门众人畅饮同醉的夕景华,她原以为夕景华骨子里就是个江湖人,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的一生注定和庙堂相互牵扯,
也许是因为他挂心的人,身在庙堂吧,
“你也不用替我担心,今天他来,还赏了个高官给我,看来明天我还得搬回宫里去。”
夕景华背对着风月轩,所以并未看到她脸上的忧色,他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笑,然后抓起桌上的书卷从新坐回到窗边。窗外正对着庭院里一丛新竹,翠色bī人,连带着他的书桌上都留下了一痕新绿。风月轩始终没有说话,她看见夕景华把书翻看,目光却不在书上。他怔怔地望着那角落里临风摇曳的翠竹,轻轻地,叹了口气,
“宗主,咱们离开大鹓吧,他对你好也不过是想利用你鬼门宗主的身份来压制江湖势力,你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取什么该舍。我不敢说他没有半分真心,但是身在帝王之位,那一点真心不够他去珍惜任何人。所有人包括宗主你在他眼中,比得上整个大鹓的江山么?”
“你说得没有错,”
被放下的书卷在风里被翻过几页,夕景华靠在窗边捻起一叶青竹,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你忘了我之前千里迢迢从西梁来到大鹓的目的就是要夺回属于我的大鹓江山了么?我也想过,只有把他最珍视的东西攥在手里,他才会认认真真地看待自己身边的人。我想即便是被他恨着,也好过被他忘掉,或者被他漠视。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玉吟他不是这种冷qíng的人,凤玉锦离开的十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活在愧疚中,我直到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才感觉到他对哥哥的感qíngqiáng烈到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那一刻我想到的,是用我一生的时间去帮他守护大鹓江山,我想让他知道,他既可以使最出色的帝王,也可以是天下间最有qíng的人。他不必那么孤独,因为他的哥哥会一直陪着他,”
“也许这个道理要过很久他才会明白,我需要足够的耐心等到他明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