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忘记了和我的过往而言。
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就好。
月亮升了起来,一轮新月,博如蝉翼,映在他脸颊上,凌厉的线条都化为孩子气的柔和,我心里一片柔软。只觉得能看着他这样舒舒服服地睡着,便是我颠沛流离的命运里唯一的温柔乡。这么想着,心里的酸涩已经纾解了大半。
待到天光微明,我才放下折扇,悄悄退了出去。
他作为皇帝钦差,前来监军的都统大人,自然是带来了京都的侍仆的。我虽然住在他帐旁,但白日里见不到他的。
他一直待在帐中,不知在里说了什么,每一个气定神闲的将军进去都会抹着一脑门子冷汗满脸苍白地出来,甚至还有拖出来斩首或是打板子的。
我在白日依旧前往医官署听候差遣。尽管太医司马神qíng为难,对我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小厮一脸无奈道,但医官署的确人手不足,而我略通医术,兼之来过苗疆,在配置夏药,瘴药上比其他医官有经验,遂将我留了下来。
还未开战,整日来医官署的伤兵也就是练兵时不小心被打伤,或是被毒虫咬的。我小心地剜去这位年轻小伙子腿上已经黑掉的烂ròu,怕他过疼便和他聊天询问他是哪里人啊几岁啦,但我显然忘了,这里是军营,来治伤的不是旬阳怕疼的普通百姓也不是被弄疼了就要揍大夫的江湖人,而是铁骨铮铮不畏生死的战士啊。
这位年纪比我还小的小伙子一声不吭地看着我,完全不为这点小伤而动,我尴尬地加快了速度,耳朵都有些烫。
包扎完后,我嘱咐道:“明日来换药,晚上休息莫要贪凉,肚子要盖上,你有些拉肚子了。”
没想到面部表qíng地战士忽然就脸一红,张口问道:“你叫什么?”
“阿荣。”
“阿荣,”他郑重其事地和我说,“我叫马新立。”
我诧异于他态度的转变,愣了一会儿,他已经转身跑了。
伤了腿还能跑那么快,果真铁汉子是不怕疼的么。我羡慕地看着他,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成为那样不怕疼的男子汉呢。
傍晚时,太医司马带着药箱正准备出去,我在门口凿药,见他望向我,起身行礼。
“大人何事吩咐?”
“随我来。”他把药箱递给我,我上前接着,随着他往顾晟将军帐走。
军营里等级森严,我毕竟是走了后门浑水摸鱼进来的,没得将军传令,并不能前往。浅秋公子生的病最后虽是我诊出开出方子,但平日问诊我是没有资格前往的。
不知今日为何要叫上我,莫不是浅秋公子病qíng严重了?可太医司马大人清晨问诊回来也并未说什么啊。
我满腹疑惑,只等见到浅秋公子再看了。
没想到在门口被拦了下来,说是里面都统大人在,要我们等候片刻。
过了一会儿,又唤我单独进去。
太医司马看我一眼,老人家朝我点点头,就像对着一个晚辈一样对我说道:“少说少错。”
我感激地朝他点点头。
帐里有三个人,一脸铁青的顾晟将军,笑容未到眼底的羲和,和躺在chuáng上一脸苍白的浅秋公子。
“小的参加大人,将军。”
“阿荣过来。”羲和坐在矮桌旁,朝我挥挥手,召我过去。
“来,你告诉顾将军,在京都,我是不是和你家公子两qíng相悦,日夜笙歌,如胶似漆,许下山盟海誓,要白头到老,至死不渝的。”
他说着这些美好的词语,语气却满是冷漠的狠毒。
这里三个人,羲和想让我羞rǔ顾晟将军的夺人之美,羞rǔ浅秋公子的背叛,可殊不知,最羞耻的是我。我心里是惊涛骇làng,有什么压迫着我的内脏,要从我的嗓子里跑出来。
两qíng相悦,日夜笙歌,如胶似漆,许下山盟海誓,要白头到老,至死不渝。
我知道我在发抖,我捏紧衣角,努力克制住。
我用尽全部力气:“是。”
这个“是”字如同一顶大钟,敲碎了我对那段短短的过往的所有眷念,我如同被压垮了一般,连抬头都没了力气。
我甚至有些怀疑,那段时光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我做的大梦一场。
我答应后,只听见浅秋公子狠狠地咳嗽起来,他看着我,说:“阿荣,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