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起今日该是上元灯节,绣娘余月前便说过想看灯笼,希望他得拨空陪她。
他抱起绣娘柔软的身子,轻声说道:「我没忘记过答应你的事,从今起我不须去酒楼了,你想看灯,我陪你好不好?永永远远陪着你好不好?」
才踏出门慕平便见着热闹景象,街道上各式各样的灯点燃了黑夜,美丽的彩绘漆于灯笼高挂在上头,上元灯节户户结灯连绵无际彻夜不熄。
上元的灯节,是足不出户的绣娘能够外出观看花花世界的唯一机会。女子嫁做人妇后,便只能守着夫守着家,从此与外界隔绝。以往绣娘皆是由底下丫鬟陪同着共赏花灯,因这些年为了酒庄事忙他鲜少在家。
怀中的绣娘柔顺地依偎在他的胸口,默默地唇角似乎也展起了笑容。
他缓缓地走着,任双眸氤氲热气弥漫,落下的泪来不及擦拭,滴至了绣娘娟美的脸上。
她向来是最懂得他的了。初到京城时,她拿起那断弦,亲制的绣袋上,fèng起比翼鸟的图样。
她总是说着:「绣娘自知不会是相公最重要的人,绣娘只希望绣娘在相公身边一日,相公能康康泰泰百病不侵。」
她知道他心里一直以来总惦记着楚扬,但她只是笑着,从不多言多问。
于是,他将她看成了至亲的人,她是最能为他分忧解闷的人,也是他最为在乎的人。
街上,慕平跌跪了下来,无法抑止的泪水由他满目疮痍的心中不断流出。
他无法明白为何越重视的人事,越会由他手fèng间流逝。他从无能力挽回什么,他如今的苟活实在是可悲。
而后一个人影伫立他的身前。
泪眼相望,慕平无法置信。那是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一对梦回时分总是牵挂住他最深处记忆的蓝眸。
那个人用qiáng而有力的臂膀揽起了他,不让他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无助彷徨地哭泣着。
这是慕平最熟悉的味道,就算那个人不开口,就算雾气弥漫的眼看不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但慕平却能轻易地辨认出他紧拥住他的力道来。
是绣娘带来的吗?是绣娘的魂魄指引他到他身边的吗?
当那个人紧紧地将他揽住时,慕平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如cháo狂涌而至的悲恸,将脸埋在对方的胸膛间任泪奔流而下。
「楚大哥……」
第六章
空dàng的大宅,白幔纷飞,楚扬将慕平带回慕平所居的府第,而他怀中的慕平仍不停哭泣著。
他们别离已有三年之久,然而慕平泪颜依然如昔,同个孩子般慌乱无措,不知如何在繁华乱世中求存。
慕平的妻,楚扬揣来白布覆盖上了。他弄了些热水进沐盆,要让慕平洗去一身血渍。
「平儿,我先出去,你将这身衣衫给换下吧!」楚扬说著。
慕平抬起头来望著他,未曾停歇过的泪水低诉著这些年林林总总压抑著无法透露的无可奈何,慕平心力jiāo瘁了,再也无力支撑。
楚扬看得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坐在chuáng榻之上的慕平缓缓地点头,站起身来准备沐浴更衣,然而脚步却无法踏稳,他一摔,跌坐在地。
「平儿!」楚扬连忙向前。
「我……我有些累……」慕平无力开口,摇摇晃晃的身子就要往旁倒下。
楚扬紧紧地拥住了他,这些年,好些事,他一直在慕平身旁守著。他本无意出现,无意打扰慕平如今的闲适生活,若非上元夜里噩耗传出他不会前来。
偌大京城繁华升平,他与他在这城中共处了三年,然而每回见著慕平他却只能躲著。
慕平成婚后,变得稳重许多,他汲汲营营家中酒肆事,为妻为子努力过活。楚扬自知不该再打扰他,即便慕平在酒肆内偶尔露出的笑让他的心有多痛,他都无法说服自己再为一段不该有的私念让慕平痛不yù生。
只是……只是……这夜慕平彷徨无助,抱著妻子的尸首在街上落泪,他再无法压抑满腔思念,无法忍受见著他却无法与他同忧同悲的折磨,而来到了他的身前。
楚扬缓缓抱起慕平,将他放入了沐盆之中。
氤氲热气间清水被染成了血红,那是绣娘的血,灯火下水光上,淡红摇摇晃晃让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