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药汤也凉了,慕平仍是举不定主意,他无法预料倘若唤醒楚扬,会再发生什么事。
心里头怯意骤生,最后他选择远离楚扬,坐在门口一张梨花椅上,遥望着楚扬,望着楚扬胸口起伏,以确定楚扬尚有一息存在,没有离他而去。
「楚大哥,你千万别有事,千万千万别有事。」慕平喃念着。
几个时辰后天昏暗了下来,他没有起身点燃油灯,只是从眼观换为耳听,听着楚扬微弱鼻息,一呼一吸,在晦暗无光的夜里微微响着。
入夜时,突地楚扬气息越来越弱了,慕平颤抖地走至楚扬chuáng畔,伸出手指探着楚扬鼻息,他发觉楚扬气若游丝,忽有忽无。
「楚大哥……楚大哥你别吓我……」慕平伸出颤抖的手,试探般轻轻摇晃了楚扬身躯。
然而楚扬仍是不动,无血色的脸庞在微微透入的月色映照下苍白得骇人。
「楚大哥!」慕平剧烈地摇起楚扬,他害怕楚扬真的会就这么离他而去。「楚大哥你醒醒,快醒醒啊!」
楚扬没有回应,他的惨白犹若尸体,无半丝得以存活的迹象。
慕平痛苦地跌坐chuáng畔,双手紧握着楚扬手臂,摇晃着。「别走,你别走,我什么都答应你了,求你留下来,留在平儿身边。」大夫骗了他,他说楚扬的命救回来了,然而听闻楚扬愈渐薄弱的气息,慕平胸口疼痛不已。
耳际响起想起他与绣娘新婚那夜,福伯拼死越过两家的墙来,开口说的那席话。
您若狠心不理会他,不啻是将他往死里推,求生不能。
福伯的话语,哀怨凄沧,在静得叫人害怕的寂夜里不停回dàng。
他的闪避一再中伤楚扬,楚扬的心,犹如扬州那把琴,散得支离破碎。
他不想的,他从不想伤害楚扬。他只是怕,怕这世俗的qíng愫哪日摊开,会使两人万劫不复,受尽旁人唾骂。
他只顾着自己,一直以来却舍弃了楚扬。
他不该,是不该。
痛哭失声,慕平悔恨地任泪奔流,失去绣娘后,他再也无力承受任何打击,若是楚扬离他而去,那他便真的一无所有,徒剩罪孽。慕平痛苦悔恨着,是他伤了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害得楚扬为他魂牵梦萦痛彻心扉,是他害惨了楚扬。
一声咳嗽,在慕平的哭泣声中想起。
楚扬浅浅吸了口气,而后与一阵剧烈的咳。
「楚大哥!」慕平睁起仓皇双眸,探至楚扬面前。他的手,自握紧楚扬以来,便没放开过。
猛烈的咳后,楚扬喘息着。他微睁著目,有种奈何桥畔走了一遭再回来之感。
「药……先喝药吧……」慕平慌忙地想松手,往桌上拿药。
楚扬的手掌反握住了慕平,死紧地,直到令慕平要觉得痛的地步。
「你的手会再伤的。」慕平望着那裹着白布的手,慌乱着,泪不止。
楚扬缓缓开了口。「你不该再对我好。我若死,对你对我,皆有好处……」
「不,你不会死的。我们要回去扬州,我会与你回扬州,楚大哥你一定要好起来,别舍平儿而去。」慕平僵着的手不敢使劲,怕是一个使劲,便会再伤楚扬丝毫。楚扬的心已尽破碎,无法再承受丝毫打击。
「你为何要说这话……」楚扬幽幽地转过头来,望着泪流满面的慕平。他想伸手拭去慕平眼泪,但却又怕手中紧握着慕平的手若放,慕平又会离开他远远,不再与他相见。
「我后悔了。我不要你死,不要你就这么离我而去。」多年来的纠葛牵缠让彼此走到今日地步,在以为将失去楚扬那刻,慕平才bī迫自己认清事实。
他是爱着楚扬的,自扬州起,到了京城,迁至苏州,他对楚扬的牵挂从来没有淡过。只是,他一直一直便碍于两人皆为男子的身份,这太过惊世骇俗,他怕人指指点点,于是不断逃离,不断伤楚扬心。
但如今,走过半生,多少风波皆已渡过,人生再无剩下什么。
他该面对的人,扬州双亲,姐姐们,绣娘,他无缘疼惜的孩子,嫁为人妇的楚楚,都已远他而走,至此而后他的xing命徒剩荒凉。
这生,为承欢父母膝下,为继承慕家家业,他牺牲了楚扬,令楚扬孤寂半世,如今他回想起一切便觉悔恨,倘若再失去楚扬,那他再独留世间也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