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鉴只道这道观之中也是荒寂冷清,人得内去,见那庭院确是极狭小残旧,枯糙乱生,内中却停着一辆颇为华丽的黑漆朱篷马车,不由怔了一怔。那青年也是微楞,顿了一下,便带着谢鉴进到那小小的神殿去。
殿中一样是灰蒙尘锁,颓柱朽梁,三尊残旧得看不出面目的神像下生着一堆柴火,两名青衣厮仆正照料着。火堆旁另有两人正对坐闲谈,听得有人进来,一齐抬头去看,其中一人笑道:「料着你这几日定要过来,果然就来了。咦,你带着谁一起?」正是一身道人打扮。
那青年同谢鉴在火堆旁坐了,道:「路上遇见的一位朋友。」
谢鉴向那道人揖了一揖,道:「道长安好。」
那道人却不还礼,细细瞅了谢鉴几眼,道:「公子怕是尚未遇着意中之人吧?左右几日便有一场蓝桥之会,是福是祸却还难定。」
谢鉴素来不信命运因缘之言,只淡淡一笑道:「道长说笑了。」
那青年望了一眼适才同道人言谈的锦衣公子,向那道人问道:「这位公子是……」
那道人道:「避雪借宿之客,我也不知。」
那青年笑道:「见面不管南北,不顾东西,竟只问姓名。是我俗了。」对那公子拱手一礼,也不再问。
那道人叹了一声,愀然道:「执柔,你是举动由qíng生,qíng随心至,心又在虚无缥缈中,亦有qíng亦无qíng,何来雅俗之谓。哪里像我,道号『忘一』,果然是万事皆忘,独遗其一,不免由一生二,二而生三,三生万物,终是不得清净解脱。」
那青年微笑道:「出家之人怎对我这红尘浊物说这等话,我又何尝断过纠缠烦恼。再者你那心下无尘的辣手本事,我再修一百年也是不成。」
一旁那公子也笑道:「道长灵台清明,天花拂袖不留余香;这位兄台『结庐在人境,不闻车马喧』,于红尘中出世,都是教人羡慕的。」
谢鉴听他们言谈,觉得那「执柔」的xingqíng颇合自己脾胃,那道人也不与寻常画符念咒会相类,倒也有趣。
忘一道人笑道:「执柔又怪我除妖太忍心。可知道我这次来洛阳,便是为了一只妖物。」
那青年道:「什么厉害妖怪,竟要你从岭南山长水远的赶来,可捉住了吗?」
谢鉴在一旁也不禁动了好奇之心。
忘一笑道:「这小妖尚未修成人形,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青年奇道:「它能有多少年道行,值得你这样万里奔波。」
忘一道:「执柔有所不知,这妖物乃是一只媚狐,它苦修成人形,日日离不得生人jīng气,到时不知要害死多少无辜之人。我自是不能不紧着些。」
说罢一拂袍袖,滚出一只猫儿般大小的小白狐来,黑珠儿似的眼睛悄悄地瞥见了忘一的袍角,便缩作一小团,瑟瑟的只是发抖。
谢鉴看它可怜,心中大是不忍,道:「这小狐狸年岁如此稚小,怕是连兔子都捉不住一只,道长却说它成jīng害人,太也没道理。若我说道长明日将往洛阳城卖符水,招摇撞骗,现下便要剥了道长的道袍痛打一顿,道长可答允吗?一边说边伸手去抚那小狐,又将手指放在它口边看它咬不咬人。
那小狐张嘴含住谢鉴的手指,轻轻咬住了舔舐,一双黑眼睛哀哀的望着他,似是求救。谢鉴拍拍它的小脑袋,柔声道:「别怕。」
忘一大笑道:「公子这话说得有趣,我自是不允的。只是这狐狸害人却不是道人随口胡诌,公子不信,我也无法。如果它不伤人,我便不毁它内丹就是了。」话说出口便是大悔,这话即是说这狐狸一日不伤人,他便须一日看着它。他天南海北独来独往惯了,如何耐烦身边天天拖着一只狐狸。
那青年在一旁微笑道:「道人今日怎地大发慈悲,这可是头一遭儿见。从前可又枉毁了多少jīng怪的修行。只怕这小东西也是一般的下场,不出三日便多一只没了内丹的狐狸在山里。」
忘一给他说中心事,哈哈一笑,见那小狐甚是依恋谢鉴,心里一动。狐jīng之一支的媚狐为害虽大,要修成人形却不能少了三百年,这小白狐满一岁却即能变化人形。忘一初时只道这狐狸得了妖之灵气,为害必是极大,捉住后才觉出这小狐身上原是有一半人类血脉,自是易变化人形,也未必须日日吸人jīng气。
如今它若感念谢鉴援手之德,报以身心,就此不再为祸世间,也未可知。至于这狐狸也极可能先吸gān了谢鉴jīng气,再去祸害别人,他却懒得去想。当下道:「这小狐原也与公子有一段夙缘,公子既是喜欢它,我便将它送给公子如何?」「夙缘」云云,却是他顺口胡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