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作者:童子(117)

2017-02-08 童子

  谢一鹭有刹那驻足,不是为了什么可怜的一席之地,而是为了金棠,为了一份曾经的qíng谊,此地一别,或许就是永诀了。

  “望君珍重!”

  这是他留给屈凤最后的话。

  出了太平门,老百姓还跟着骂了好远,直到钟山脚下,人才渐渐散了,胖解差抬头看了看天,要到前头凉棚去喝水,瘦解差这时突然回过身来,推了谢一鹭一把:“你,给老子滚远点!”

  谢一鹭明白的,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银子,十五两,往人家手里塞:“官爷,路上多关照……”

  瘦子一把将他的银子打掉,横着眉:“实话告诉你,出来时屠千户jiāo代了,别为难你们两个,”他上下打量谢一鹭,“可老子他娘的瞧不起阉人,更瞧不起阉人的狗!”

  他狠狠敲了廖吉祥的大枷一棍,把人往前推,一对yīn冷的三角眼死瞪住谢一鹭,确定他没跟上来,才大摇大摆地走进凉棚。

  谢一鹭从土里捡起银子,抬头一看,他的廖吉祥,他恨不得珍宝一样捧在掌心上的人,此刻被那两个家伙丢在棚子外头,拖着一条坏腿,gān渴着,半蹲在糙丛里。

  他一咬牙直起身,壮着胆子过去。

  瘦子见他过来,恶狠狠地放下水碗,谢一鹭躲开他,低头绕到另一边,把银子往胖解差手里塞,那胖子没说什么,直接收下了。

  谢一鹭大喜过望,赶忙取出一个钱,要了一碗茶水,小心翼翼擎着去给廖吉祥,半道,被瘦子斜刺里一伸手,给他掀翻了。

  茶水淋了一身,谢一鹭并没发作,而是又掏钱,不等他张嘴要茶,瘦解差就气急败坏地一拳揍在他腮帮子上,把他打倒在地。

  廖吉祥的眼睛简直喷出火来,他要站,被胖解差抄起棍子扫向小腿,他应声跪倒,忍着疼,眼看着瘦子扑上去压在谢一鹭身上,一拳一拳地往下砸。

  “不要打了!”他呼喊,“我让他走!”他双手在枷锁里握成拳头,拼了命地挣动,“不要打他,他是个读书人!”

  钟山上chuī来的风有些凉,夹着拳拳到ròu的闷响,和廖吉祥断了线似的哭喊,得有一刻钟的功夫,瘦子才住了手,甩着拳头从谢一鹭身上起来,畅快地大喝了一声,笑着招呼胖子:“走啊,赶路!”

  廖吉祥走不快,从钟山到最近的水马驿,他们走了一天,进了驿站,填好文书签好押,瘦子要了三碟菜,还有两碗白饭和一个馒头,廖吉祥这样子不配上桌,就在桌角下坐着,看他们施舍狗一样把馒头扔下来,吆喝他吃。

  他一路上默默流泪,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眼里竟然蓄了这么多泪水,一遇上谢一鹭,便决了堤,眼下那个人不在身边,他仿佛连活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脚边沾着泥土的白馒头,忽然听外头有人喊:“娘呀,吓死人了!”

  屋里的人都往外看,瘦子猛地捶了一记桌子,骂道:“他娘的,yīn魂不散!”

  廖吉祥打了个抖看过去,一个满脸是血的大个子,扶着门框走进来,那张脸伤痕累累,左边眉骨上的血口子胀得盖住了眼睑,廖吉祥不敢去想象,他是怎么撑过这段路的。

  那家伙迟钝地在屋里看了一圈,慢慢朝廖吉祥走过来。

  “chūn锄……”廖吉祥哽咽着叫,“你不要再跟了!”

  馒头被从地上捡起来,拍去灰土:“伙计,”谢一鹭从怀里掏出几文钱,“一碗白饭。”

  说着,他láng吞虎咽把馒头吃了,等白饭送上来,他一手端着,一手拿筷子,受了伤的手颤抖着把饭夹到廖吉祥嘴边。

  廖吉祥囫囵咽了,可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因为饭里和了泪,满嘴都是涩涩的咸味。

  瘦解差拍下筷子又要发难,这回胖子拉了他一把,摇摇头:“算啦,”他给他夹菜,“别为难好人。”

  好人?瘦子想不明白了,好人怎么会自甘下贱,去伺候一个恶贯满盈的太监!

  吃过饭,天晚了,他们赶着廖吉祥进屋,这个水马驿小得可怜,屋里除了一张板chuáng和一对桌椅,没什么了。

  chuáng当然是解差的,廖吉祥被安顿在墙角,胖子收拾好刚要chuī灯,谢一鹭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瘦子立即从chuáng上翻起身,踩着chuáng沿,傲慢地盯住他,谢一鹭很乖顺,闷头把热水给他端过去,不偏不倚放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