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作者:童子(38)

2017-02-08 童子

  “他们至少会砸晕它……”廖吉祥压抑着什么,悄声说。

  谢一鹭听见了,一时间没有懂,有些东西是要顿悟的,像长长的香灰从香头跌落,又像初chūn的冰凌赫然折断,他猛然懂了,廖吉祥是清醒的,他遭遇那些的时候是清醒的,看得见、听得着、活生生!

  人对人竟可以如此残忍……谢一鹭第一次感到了切肤之痛,受不了这一切的那个仿佛变成了自己,他绷着面孔,上牙下牙“叮叮”磕打在一起,听见廖吉祥哽咽:“畜生才被这样对待……”

  他仍然不敢揽他,但手动了,掐住他的胳臂,那么粗鲁,那么用力,可能是疼了,廖吉祥抬头看着他,泣血似地说:“看见了吧,你们是人,我是畜生。”

  那只胳臂很瘦,那把声音很沙,谢一鹭一把抓住他的手——这回是手指绞着手指,皮ròu贴着皮ròu的——疾疾朝前头的村店走。

  天上落雨了,倏忽而来没一点征兆,是chūn天那种羽毛般的小雨,落在身上软绵绵的,像抓在一起的一双手,稍动一动便要溶化。

  廖吉祥跛着脚,láng狈却努力地跟着他,背后的勾当还在继续,那么一丁点雨,毫不影响下刀,也不影响小公牛失去它稚嫩的卵蛋。

  今天好像有集,村店周围聚着许多人,谢一鹭把廖吉祥拉到屋檐下让他避雨,自己走出去往溪边看,chūn天到处是这样的事,骟牛骟马骟猪,不一会儿就完事了,那些人在牛身上盖一张破竹席,在溪水里涮了涮手,三三两两往回走。

  谢一鹭转身回来,看廖吉祥站在屋檐下,有些伛偻的样子,脸朝一旁偏着,因为那些农夫在看他,用一种好奇的目光。

  他们没有恶意,谢一鹭知道,也明白他们好奇什么,廖吉祥和正常男人太不一样了,那高傲的样子像官,但比官多了几分yīn柔,娇弱的身形又像戏子,却比戏子少了些脂粉气,他只能是书生了,可书生远没有他那种冰冷。

  他是太监啊!谢一鹭的心又揪起来,他连忙朝他走过去,步子平整,内心却急切,这种急切廖吉祥一定是感觉到了,在那片茅檐下定定地看着他。

  谢一鹭没和他并肩站,而是从正面靠过去,宽大的影子一点点把他覆盖,青灰色的暗影里,廖吉祥显得更瘦小了,谢一鹭把身体侧了侧,用脊背挡住那些探寻的目光。

  “避一避,避一避我们再走。”他说,声音和缓。

  廖吉祥瞧了他半晌:“为什么……”他有些怯,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一鹭愣了一下,好吗,他自问,这样就是好了?只是一个眼神、一片背脊而已,这个人太缺温暖了,清冷得可怜。

  “我是个太监,”廖吉祥享受着他身影下的片刻安逸,却战战兢兢,“还是半个瘸子,除了三千烦恼和终身孤苦,我……”

  “嘘!”谢一鹭打断他,用哄小孩子的办法,“你怕雨吗?”

  廖吉祥摇了摇头,谢一鹭笑起来:“我也不怕,”他突然抓他的手,毫不手软地捏着,“走啊,去拜佛。”

  他们一起迈进雨帘,廖吉祥瞪着他握自己的手,因为慌乱还是什么,往回抽了一下,谢一鹭没让,把他抓得更紧,像个狂妄的登徒子。

  寺庙就在村店前头,不到一里路,从溪对岸看是高大的佛刹,走近了,才发现不过是座荒芜的野寺,寺门口横七竖八倒着许多碎石,该是石塔、石牌坊一类,被老百姓擅自砸开拿去盖屋了。

  “罪过!”廖吉祥感慨,谢一鹭偷偷打量他,那眼里的虔诚像是真的,想起上次他在折钵禅寺盛大的供奉,谢一鹭讨好地问:“进去看看?”

  廖吉祥很意外,想都不想就摇头:“我过不去。”

  他指的是满地的碎石,他的腿吃不消。

  谢一鹭立刻朝他半蹲下去,两手往后揽,要背他的意思。

  “gān什么,”廖吉祥没来由地惶恐,惶恐中还带着点怒意,“你起来!”

  谢一鹭gān脆贴近他,把他往身上拉:“快点,让人看见。”

  可能是半推半就,也可能出于对野寺的兴趣,廖吉祥颤巍巍爬上他的背,一片比自己宽阔得多的脊梁,这才是真正的男人,生机盎然冒着热气儿。

  谢一鹭托他的腿,背好了掂一掂,真的像看起来那样,他轻得鸿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