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作者:童子(8)

2017-02-08 童子

  先到的老百姓已经把台子围住了,连声喊着“凭什么砍我们的树”、“这是贡树”一类的话,宦官们理都不理,忙着给雇来的光棍和乞丐发斧子,谢一鹭看那片树林,树不高,枝gān却粗,显然有年头了。

  林主人有势大的,托了关系去说qíng,三四个宦官从台子上下来和他们jiāo涉,最后都摇了摇头,没谈拢。谢一鹭往前挤了几次,挤不过去,猛地举起手:“你们上官呢!让上官出来说话!”

  宦官们看见他了,指着他的鹭鸶补子jiāo头接耳,谢一鹭接着喊:“再没人出来,我写折子送北京了!”

  这话一出,场面登时静了,不光宦官,连老百姓都瞪着眼睛看他,慢慢的,宦官群里走出来一个人,宽膀子,七尺多高的个子,一双大手松松搭在腰上,轻言漫语的:“这些树太香,熏得我们督公睡不好觉,砍了,对你们也好。”

  “胡说!”立刻有老百姓反驳,“几百年的树了,从没听说熏病过人,这是给万岁爷上过贡的树啊!”

  这确实是托词,谢一鹭还想力争,身后忽然一阵骚动,他循声望去,一两百步开外的地方,人群cháo水一样往两边分开,走过来一小队人,打头的穿着葡萄色曵撒,没戴帽,连网巾都没扎,黑皮肤大眼睛,不像汉人。

  这队宦官佩着刀,看步态像是惯打仗的兵丁,走过谢一鹭身边时,领头那个故意往他身上撞了一下,力道很猛,撞完了人还不走,朝台上的大个子喊:“亦失哈,掉在地上摔成两瓣都看不见的小官,你跟他费什么话!”

  谢一鹭气得脸都青了,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对方看了看他的手,用不知道什么话喊了一嗓子,就听“噌”地一声,从他背后伸过来一把长得惊人的钢刀。

  拥着谢一鹭的老百姓立刻散开,刀身迎着拂晓微冷的日光稍调了个方向,执刀的人走出来,也是黑皮肤,毛茸茸的圆眼睛,和灵福寺遇见那个张彩差不多年纪。

  “刀子亮出来了,不砍树,就砍人,”紫曵撒有股凶狠劲儿,扯开谢一鹭的手,转个身朝老百姓喊,“有没有不服气的!”没人应声,他又喊了一遍,“有没有!”

  谢一鹭往四周看,密密匝匝那么多人,却死一样安静。

  “没有?”紫曵撒点点头,“没有就排上队,过来给我画押!”

  所谓画押,不过是记上姓名、家门,再记下名下有多少棵果树,排在首位的是个小商户,画完押,颤巍巍指着名册:“我报了三百棵树,为啥给我写三百五十棵?”

  紫曵撒歪头瞧一眼,轻率地说:“记你有三百五十棵,就是三百五十棵,树砍倒了,你要jiāo三百五十棵树材上来。”

  商户愣了:“可……我jiāo不出那五十棵呀?”

  “没有树,”紫曵撒笑了,很无赖地看了看左右,“折银呀,一棵树一两银子。”

  这是敲诈,再明白不过,谢一鹭容不得这种糟烂事,拨开人群走上去,指着紫曵撒的鼻子:“信不信我办了你!”

  佩刀的宦官纷纷亮出家伙,雪亮的一排,紫曵撒朝他跨一步,额头压低,显得鼻子又尖又挺,眼睛漆黑如鹰隼:“别以为你是哪个部的六品小官,我就不敢动你!”

  谢一鹭不信他的邪:“你动一个试试!”

  老百姓都来拽谢一鹭的袖子,凑着他的耳朵劝:“别跟他硬碰,这个阮钿不好惹!”

  “是呀,他平日里逞凶耍狠惯了!”

  “这是一帮安南人(4),凶着哪,别的老公都不敢惹他们!”

  诸如此类的话,谢一鹭却不让步,阮钿好像也乐得和他顶,两边正杠着,打南头“嘎吱嘎吱”晃来一顶软轿,红纱翠盖的,是烟花巷的女轿。

  阮钿的神色变了,朝他的人挥了挥手,刀子立刻收起来,他越过谢一鹭,极殷勤地迎上去,跟轿的小jì女拿帕子捂着嘴,急急跟他说了什么。

  “哎呀呀,”老百姓最会猜家长里短,“为了树来的,指定的!”

  果然,小jì女指了指高台后的树林。

  南京连jì女也有林产?谢一鹭意外:“来的是谁?”

  老百姓挤眉弄眼:“阮钿的相好,珠市的扬州姐儿!”

  马上有人接:“卵蛋都没有的玩意,学人嫖什么jì,白làng费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