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作者:童子(9)

2017-02-08 童子

  谢一鹭皱眉,宦官是不堪,可被这样说,还是过分了。那边小jì女掀开轿帘,轿子居然空着,意思让阮钿上去,阮钿还真上去了,轿夫喊声号子,掉转头往城里抬。

  谢一鹭xing子倔,不依不饶跟着走,阮钿推开轿窗往后看,冷笑一声,狠狠啐了口痰。

  珠市在乾道桥东北,不算什么高级地方,迎客的都是私娼,小道拐来拐去,很局促,轿子停在一座半新的木楼前,阮钿下轿上楼,转身时瞪了谢一鹭一眼。

  谢一鹭别别扭扭站在楼下,街上人不多,但来往的都是嫖客,不经意一个眼神里都带着苟且,忽然,楼上小窗里传出哭声,哭着哭着,还摔起东西来了。

  “你砸,你再砸,看我还来不来!”是阮钿的声音,然后是女人小声小气的埋怨:“不就是几棵树吗,你还做不了这个主?”

  窗子“啪”地从里头关上,谢一鹭忽然觉得不对劲,这整件事都不对劲,织造局的廖吉祥到南京好些年了,梨树年年在,他早不砍晚不砍,偏偏今年砍,要只是为了敲诈几个小钱,阮钿饶他相好的几棵树,还难吗?

  楼梯上“咚咚”响,是急步下楼的声音,廊角下袍子一抖,阮钿绕出来,楼上的女人还在哭,谢一鹭愣愣看他,比起愤怒之类,更多的是不解。

  阮钿好像明白他眼里的意思,一改之前的凶狠无赖,别过头不看他,错身时谢一鹭拽了他胳膊一把:“树非砍不可吗?”

  阮钿扬手甩开,没回答,临要上轿,才厉声回他一句:“一棵也不剩!”

  屈凤坐着他的蓝帘软轿,在户部街上慢悠悠地颠,推开轿窗,他问跟轿的长随:“今天怎么回事,到处闹哄哄的。”

  “听人说是织造局要砍矮梨树,”长随咂了下嘴,“老百姓都疯了。”

  “梨树?”昨晚喝多了,屈凤闭目揉了揉太阳xué,“什么乱七八糟的。”

  “反正咱家没有林产,”长随幸灾乐祸,“让他们闹去!”

  屈凤没说话,这种“杂”事,他压根不放在心上,他闲闲看着轿外,整个南京城好像胀起来了,过路的行色匆匆,街两旁有股躁动的气息。

  “为什么砍树?”

  “不知道,”长随答,“说是矮梨树太香,碍着织造局了。”

  什么狗屁由头!屈凤冷笑,一双桃花眼随意盯着街面,一路上净是拉帮结伙要出城的人,偶尔有一两个逆行的,便显得很扎眼,偏巧他轿子前就有一个,穿豆青色绉纱贴里,跛着脚,像是摔了跤。

  这打扮是品级不入流的低等宦官,纯是出于恻隐之心,他迷眼看,那人帽上、裤脚上都有泥,走一走停一停,显然摔得不轻。

  “落轿,”他用扇子柄打轿顶,“前边那个穿青的,叫住他。”

  长随很瞧不上眼:“又脏又贱的,叫他gān啥。”

  “前头到兵部了,我走过去,你问他上哪,送一程。”

  长随不乐意,这简直是折rǔ了他这个朝廷命官的家人:“少爷你平时不是最讨厌那些没有根的奴才吗?”

  屈凤把脸一冷:“怎么,叫不动你?”

  长随说声“不敢”,忙跑上去,屈凤从轿上下来,扬着头,摆着款款的腰肢,翩翩地走,经过那个可怜人,甚至不愿停一停,只高傲地回头瞥了一眼,这一眼,他却愣住了。

  那人细长脸,丹凤眼,鼻梁骨很高,右眼下有一颗小痣,他认得的,是廖吉祥的左膀右臂,高丽人金棠。

  金棠也认出他了,之前虽然没有jiāoqíng,但官场上打过照面,他提着前襟半转着身,看样子是想上轿的,眼下看是屈凤的轿,又迟疑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屈凤要知道是他,断然不会好心借轿,金棠也看出来了,对视的一刹那,这人眼里闪过一丝尖利的厌恶。

  金棠先拜见,屈凤随即还礼,两人都不出声,老半天,屈凤才咬牙,不尴不尬挤出一句:“失敬。”

  金棠脸上看不出qíng绪,淡淡地解释:“出来办事,被赶着出城的流民冲撞了。”

  办什么事,要特地穿成个下等宦官呢?屈凤没点破,眼神一动,勉qiáng指了指轿子:“请上轿。”

  他是为难的,心血来cháo抬举小火者是一回事,把轿子让给大珰的爪牙是另一回事,这事万一传出去,他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