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_作者:意迟迟(44)

2017-02-03 意迟迟

  双腿的膝盖骨早已碎成齑粉,她再无法自如行走。口中又只余一截断舌,喉咙亦被烫坏,再不能轻松言语。

  这样的她,只凭自己想要活下去,难如登天。

  可跟着雀奴,也委实拖累了她。

  若生犹记得,为了养活她们自己,雀奴什么活计都接。明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可她做的却是码头上的脏活累活,当真是每一文钱都是血汗换来的。她从没有像那个时候一般恨自己无用。再后来,她身子好上一些,就开始想法子叫雀奴去接些洗衣fèng补的活来,她腿断了,胳膊可没断,何况到底也是自幼请了名师教导的,寻常fèng补活计,她尚且可做。

  但她们的日子依旧清贫得很,雀奴仍日日累得厉害。

  她便每日埋头帮人洗衣fèng衣,期以挣些散乱铜钿好添补家用。

  可往往做不了多少,她就开始咳血力竭。

  她的身子内里早已衰败透了……

  那一日,她咳得厉害,雀奴就不许她再做活。恰值中秋月圆时节,雀奴便搬了椅子去小院一角安置于葡萄藤架下,而后推了她去避风处落座,这才转身往屋子里去取先前买的两只月饼。

  若生用手拄着下巴,遥遥望着头顶上的那轮明月,眼前却走马观花般浮现出许多往事,bī得她不得不闭上眼低下头去。

  喉间一阵腥甜。

  她听见有飞鸟扑棱着翅膀掠过天空,随即“簌啦”一声,响起了阵趔趄的脚步声。

  心神一凛,她立即抬头循声望去。

  这一望,就撞进了一双仿若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明月在头顶上叫嚣,夜色渐冷,她想要扬声提醒雀奴,却碍于无法言语,只在喉间发出含糊声响,徒劳无功。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宣明二十二年的中秋月圆之夜,在凄清微凉的月色下,她在出事后第一次见了雀奴之外的人,一个全然陌生的年轻男人。他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她们的小院子里,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青衣早已被鲜血染透,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她惊慌失措。

  他却靠在了不远处的墙上,竖起手指置于唇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若生本就无法说话,见状倒是醒过神来,当即抓起身旁小几上的茶碗“哐当”掷在了地上,碎瓷满地,在暗夜里发出清脆又响亮的碎裂声。不过是只粗瓷的茶碗,这会摔碎了,若生却觉自己心头都在滴血,远比她昔年在木犀苑里一发火就砸碎的那些佘贵物件更心疼。

  好在雀奴听见响动,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三两下就冲到了她身边急声问:“出了什么事?”

  若生立马抬手直直指向了那面墙,然而定睛一看,原本站在那的人却已不见了。她正疑惑着,却发觉墙根处躺着个黑乎乎的身影,半点声息也无。

  院子里万籁俱寂。

  他晕死过去了。

  雀奴靠近后发现了他满身的血,就同若生商量,既已只剩一口气那是直接剁了当没今儿这事还是把人拖出去丢掉任他死活?

  若生被她一句剁碎了事唬了一大跳,但还是仔细思量起来。这人丢出去万一人没死,指不定来日会给她们招惹什么祸害,此路似乎不通……那看来,还真的只有剁碎了毁尸灭迹一条路……

  她就比划了个一。

  雀奴看得明白,重重点了点头。

  俩人互相安慰着,一人拿绳索捆了人,一人去厨房取菜刀来。前日才磨过的,倒也锋利。若生舍不得叫雀奴做这种事,就率先举起了刀。可这刀沉甸甸的压手,她举着,却半响也落不下去。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到底就是个大活人……

  她下不去手。

  雀奴嘴上冷酷无qíng,面上没有丝毫表qíng,可刀到了手里,也是磨磨蹭蹭下了不手。

  俩人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两分颓唐之色来。

  若生深吸了一口气,拍案拿定了主意,不剁了,就捆着等人醒吧!要是就此凉了,那就再说……至于救治,罢了,抹点糙木灰止血吧,旁的就再无办法了。雀奴素来听她的,闻言全无异议,当即将人挪到了屋子里丢在一角。

  搁在院子里,万一叫人瞧见了,可不成。

  若生则过一会去探一探他身上是否还有热气。

  一条人命摆在眼前,委实不想就这么叫他死了;可这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们院子里的陌生人,又带着一身的血,怎么瞧都不像是好事,她就又想死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