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说不过秦休,也懒得再争,转身就走人。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来。
“今夜就是墨莲开放的时间,你摘了花配好药,明日就下山吧。二少爷天上有灵,想来也不愿再见你。至于那孩子,他是二少爷的骨血,必须得留在无垢山庄。”
秦休闻言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不由哈哈大笑,青山碧水似的眉眼扫向柳随风,那眼神活像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东西。
“哎呀……柳管家,你刚才说的话,我有没有听错?小痕是我儿子,他不随我下山,却要留在无垢山庄……难不成让你替我养儿子?哈哈……这可不行,我们非亲非故,我可不敢承你这份qíng。”
柳随风转回身来,脸色极差,态度却十分坚决,“你不用和我装傻充愣。那孩子的相貌,活脱脱就是二少爷小时候的模样。他是二少爷的骨血,就应当留在无垢山庄。我绝不许二少爷的血脉落在外面。”
“肖二公子的血脉?”秦休仍旧笑着,唇角挑起,“我说柳管家,你癫痫症再厉害也不能老在一件事qíng上纠缠。我早就说过,小痕与肖二公子没半点关系,你非要装听不懂。依我看,无垢山庄有你这样的人在,这数百年基业……早晚保不住!”
秦休这话就像把尖刀,把柳随风近日来的焦头烂额全剖了出来,柳随风越听脸色越难看,看向秦休得眼神寒得能冻住人。秦休如没事人般笑吟吟望回去,末了,还轻飘飘加上一句。
“柳管家,你有闲工夫在这找我麻烦,倒不如出去仔细守着,替肖家将这无垢山庄守得长久一点。”
……
柳随风转身时袖子重重一甩,带起的劲风扫得dòng里药篓东倒西歪,秦休笑着摇摇头,再转头看寒潭中墨莲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也就为了这药而已。
夜里三更鼓响,明纳dòng中数盏灯火摇曳,dòng壁寒霜凝结,寒潭中水雾蒸腾。
看这qíng形,根本无法想象dòng外是六月酷暑天。
此刻,秦休的视线全落在寒潭中的墨莲上。来时才含苞的花朵今日终于有了动静,层层花瓣颤微微展开来,如墨般颜色的花瓣其实薄弱蝉翼,昏huáng灯火中,花瓣里丝丝脉络都清晰可见。
看得秦休手心里腻了一层汗。
明纳dòng中寒气bī人,他手心里却有微湿的感觉。
dòng内药鼎温度已燃得刚好,炼药的药材也准备齐全,所等的,就是这墨莲花开而已。
这朵墨莲十年花期,可他前前后后为之花费的,远不只十年。上一次错过,今日终于可以弥补。
过了今晚,小痕的心疾,柳随风的再三试探,无垢山庄里尘封的过往,连带记忆里那人如láng般贪餍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神,种种刻在生命里的痕迹,全都可以远远抛开。
那才是真正的再世为人。
秦休深吸口气,压住心底兴奋,取了把匕首,步步走向寒潭。
dòng内灯火惶惶,寒潭里水光脉脉,映得雪亮的匕首上一派青光如水。寒利的刀锋紧贴了墨莲稚嫩的jīng蒂,刚要切下去,却听dòng外两声惨叫,随即有东西骨碌碌滚进dòng来,带起一路烟雾。
dòng里霎时充满厚重的白色烟雾,视线里全是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而那烟雾中更带了种淡香,清幽幽如山涧兰糙。
七星海棠!
秦休几乎是反shexing地屏住呼吸。
烟雾里这股味道他并不陌生,只是不曾想,中午才同柳随风提到的东西,晚上便找到自己跟前了。
蜀中唐门的唐秋……秦休现在已经顾不得,他在这事里充当了什么角色。刚才dòng中那两声凄厉惨叫,动静之大,不只他一个人能听到。而对方下手的不加掩饰,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山庄里其余的人,即使还有还手之力,也无暇顾及其它。
变故竟来得如此之快。
但眼下,比起无垢山庄来,他恐怕得先担心他自己。
七星海棠用来配迷药,药xing极料,灯芯上点上一点燃起来,气味就足以放倒十来个壮硕汉子。刚才他反应虽快,却还是吸了少许烟雾入鼻。而就这少许烟雾,已经让他头不可抑制地昏沉起来,连带着四肢也酸软乏力,右手里那边小小的匕首一时间重逾千斤,几乎就要脱手而出。秦休在舌尖上咬了口,口里霎时漫出的腥甜味减慢了头脑的昏沉速度,他qiáng撑起无力的四肢,一步步挪回药篓旁,又凭记忆抓了几味药材丢入火中。
药材丢进火里,轰然冲起的辛辣味冲淡了七星海棠的味道。
秦休撑着岩壁站了小半会,再深吸了两口气,岩dòng里雾气依旧厚重,但他自觉头脑清明了许多,力气也缓缓流回四肢。将手中匕首再度握紧来,秦休再次摸回寒潭中,朝记忆里墨莲的位置探去。一寸、一寸、再近一寸,手终于触到什么东西……却不是冰凉的墨莲jīng蒂,而是灼烫的人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