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妹你没事罢,”庄忌雄搂紧俞氏,向无名斥道,“要杀便杀,胡闹什么!”
无名见俞氏qíng状,知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把她两只手拽起来,号了一阵脉。
庄忌雄大骇,他和俞氏十分忌惮无名,以往俞氏绝产,求遍了名医,也从不曾让无名诊脉。只有一回,庄少功发了天花,命悬一线,迫不得已,让无名以李代桃僵之法,隔着chuáng帏,一声不出,把那疮毒引了过去。如此一想,庄忌雄不禁又有些恍惚,他竟让自己的孩子,一个本就有肺痨在身的孩子,代替江家的孩子,做牛做马,受了许多苦。
无名撒开手,对俞氏道:“主母,你可知,你以往为何绝产?”
俞氏满头是汗,嘴唇蠕动,却不肯明言,她是让自己亲兄弟bī迫,落下了病根。
无名笑道:“你这个病征,唤作‘嫉妒不孕’,宫中最是常见,伤在七qíng,脾土气塞,任带二脉不畅,以致yīn衰少经,阳元入胞胎之门,却不能相生。想来,你近年调理得当,心胸也开阔了些,才老来得子。可这老来得子,也有老来得子的坏处。”
俞氏听得双颊微红,她早年落下病根,幸得庄忌雄待她极好,庄少功又极孝顺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使她尝得了生为人母的甜头,才渐渐地忘却了不光彩的旧事。
庄忌雄听无名所言在理,也忘了这病劫的可怕,紧张地询问:“有什么坏处?”
无名忽道:“主母年纪大了,若有个三长两短,主人保大还是保小?”
庄忌雄万没料到,无名有此一问,微一怔:“自然是莲妹的xing命要紧。”
俞氏面色惨白,她已没了一个孩子,不愿重蹈覆辙:“我……”
庄忌雄握住俞氏的手:“没了你,要孩子有何用?不如我二人一起死了。”
无名“呵”地笑了一声:“实话告诉你二人,真到了那个地步,不论保大保小,没一个保得住,要保只有一起保,抑或两个皆不保,所谓保大保小,就是胡说八道。”
庄忌雄和俞氏听得将信将疑,松了一口气,心底均觉,这少年郎如此提问,捉弄他夫妻二人,实在是无聊得很了,却不敢明言。有这一番捉弄,无名倒似变得和善了。
这大约就是无名示好的法子,这少年郎经历了太多坎坷,从污秽yīn暗处生长出来,像一条狗,像一件兵器,总之不像人,当他不得不与尘世和解妥协,不得不低头凑合出些许温柔时,他就如一个无人教导的孩童,把这温柔藏在捉弄中,惹得旁人直跳脚。
庄忌雄与俞氏面面相觑,忽然很想认这个孩子,这毕竟也是一个有血有ròu的孩子。
这个孩子,再污秽,再沾满血腥,再目中无人,其根本也与庄少功一致。
可他二人又十分明白,无名已不是孩子。迫使无名与这尘世、与他二人妥协和解的,并非骨ròu亲qíng,而是庄少功。至始至终,无名所作的一切,皆是为了庄少功。
第98章 村汉思郎
无敌携喜鹊往代州雁关去,策马沿滹沱河向北驰骋,抵达恒山南麓时,已是徂暑六月。
一路奔波辛苦,喜鹊早已洗尽铅华,典鬻了夷族新娘的服饰,把一个沾满尘土的幕离围住头面,穿一身粗麻衣衫,将包袱栓在怀中,着中原样式的布鞋,打扮得和寻亲的村姑没两样。
而无敌,许是到了年纪,数旬的工夫,个头又蹿高了些,胡髭隔三岔五就冒头,来不及打理,索xing不剃了。加之,他始终不愿花费无名所赠的盘缠,沿途打猎充饥,天气炎热,野味难以保存,他不肯làng费,嫌喜鹊吃得少,兀自胡吃海塞,夜间不得已打拳消食,便练得身子骨jīng壮更胜从前。
一条健壮的村汉,一个淳朴的村姑,一匹颓靡的白马,就是如今的无敌、喜鹊和小凉糕了。
待到在滹沱河边鞠水洗面时,无敌觑见水中不修边幅的村汉,只以为遇见一个偷袭的劲敌。
他心下一凛,扭头张望,见四野只有他和喜鹊孤男寡女两个人,以及小凉糕这一匹马。
又肃然回头,盯着水面,寻思了好半晌,才敢断定,这村汉毫无疑问,正是他的倒影。
无敌对水自窥神貌,初时吓了一跳,旋即认了命,涌起一股得意――
若此时无名在他身旁,他定要士别三日,让无名刮目相看,领教一下子他的英雄气概。
但无名惦记着他的屁股,他再有英雄气概,也没有用武之地。
想至此处,无敌自知长大成人,这个模样并不适宜断袖,不讨男子喜欢,势必要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