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作者:朱雀恨(101)

2017-01-11 朱雀恨

  “好!”王敦怒极反笑,喝了声彩:“你果然一心向著我!我的寿数你算出来了,你再替自己算算,你什麽时候去yīn曹地府?”

  郭璞本是个聪明人,王敦这麽问了,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振了振衣衫,朗声笑道:“璞命尽当下!”

  “来啊!”王敦话音未落,已被司马冲攥住了袖子:“不要!”

  王敦看著司马冲,还没说出话来。王应已冲了上来,一脚瞪在郭璞膝弯,将他踹倒。郭璞抬起头看著司马冲,既然大笑:“王将军,多谢你让我预言得证!”

  “噗──”浓的鲜血喷薄而出。

  司马冲看著郭璞,郭璞也看著他,郭璞的眼睛黑而清澈,嘴角还挂著笑,仿佛在说:你看著吧,你们会重逢的,一定会重逢。

  然而这笑容颠倒了,嘴在上,而眼在下。

  “咚──”无头的尸身终於倒地。

  王应还刀入鞘,正要去提郭璞的人头,司马冲已从chuáng上滚了下来,将个鲜血淋漓的人头抱在怀里,紧紧捂住。

  王应拔刀在手,如水的长刃直抵司马冲的颈项。刀刃上的鲜血还未gān涸,一滴一滴,坠到司马冲的身上。司马冲跌坐在地上,王应瞪他,他也回视著王应,王应进一步,他就退一步,抱著人头的手却始终不肯松开。就这麽,一步一步,王应将他bī到了墙角。

  “给我!”王应伸出手。

  司马冲死死抱住人头,缩成了一团。

  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小shòu,怀里是同伴的尸身,周遭则是茫茫的丛林,一闪一闪,到处是吃人的绿眼睛。这是一个弱ròuqiáng食的世界,有那麽些人翻手为云、覆手成雨,把人命都当了糙芥,绍是这样,王应是这样、王含是这样,王敦也不会例外。司马冲缩进墙角,不停地摇头。他抱紧了郭璞的头颅。死人是最安全、最可靠的,没有谎言、不会欺骗,也没有那麽多的心机、那麽多的谋算。

  司马冲想跟郭璞靠得近点、再近一点,他把头低下,几乎埋到了胸口,然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眼前的世界黑了下来,鼻端是浓浓的血腥味,这味道令他心悸,也令他神醉,这味道是那麽、那麽的安全。

  “他疯了!”远远地传来王应的声音。然後司马冲听见利刃出鞘的呼啸,有冰凉的东西贴到颈上,时间凝固了。

  司马冲想,那也许是一把刀,王应用来杀郭璞的刀,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刀刃上的鲜血,郭璞的鲜血还没有全然冷却,温热而粘腻,司马冲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他问自己:我也要死了吗?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

  许多的回忆如同蝴蝶,纷纷涌涌、扑面而来。每一片翅膀就是一个画面,二十几年的人生,在那翅子疾振间,倏忽过眼。

  司马冲想起自己的名字,深宫里的童年,十五岁的初恋,十六岁那一年,哥哥牵著他跨过了人伦的禁界,再以後……就是一连串的欺骗、出卖、血腥、屠戮。

  至美的蝶翼下,覆著丑陋的虫身,至的花苞,却绽出了血盆大口……

  这一生并不漫长,他只爱了一次,可这一次,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如今他该做的、能做的都做完了。郭璞死了,王敦起了兵,而绍……绍在等他吗?绍在找他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曾以为身体会撑不住,没想到先崩坏的却是神经。被迫杀人、被迫亲历谋杀,一幕幕血腥的现实将他bī到了绝壁,疯狂的悬崖正在频频召唤。

  死亡或者发疯,哪一个都好,哪一个都能通往安宁吧。

  那麽,结束吧,就这样结束吧。

  司马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那刀顿住了。

  有人将他拉进怀里,紧紧地护住了他。

  他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激烈地争辩。

  “爹!他们分明是一夥的!这人留不得!让我杀了他!”

  “不!”

  “爹!”

  “我若死了,你一定要放了他……”

  “是他害了您啊!”

  “我答应过会好好待他。不要难为他。”

  “为什麽?我不甘心!”

  “他够可怜的了……让他去吧……本来,我是想给他幸福的。”

  司马冲的耳朵里响著嗡嗡的杂音,那些话语被杂音切得支离破碎,他听得似懂非懂,然而他还是哭了,因为不知道为什麽而哭,他哭得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