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说您没死!有人早当您死了呢!”王应说著,把诏书砸到司马冲脸上:“你自己念给我爹听!”
诏书的卷轴是紫檀木的,正磕在司马冲眼角,他也没叫唤,一手捂著伤处,一手捏著圣旨,走近了chuáng边。王敦心疼他,也不问诏书,单是看著司马冲:“怎麽了?让我看看。”
司马冲摇摇头,展开那诏书,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念不出来。
王敦叹了口气:“别念了。摊开来,我自己看。”
司马冲把诏书举到王敦面前,一点一点展开。王敦的眼睛跟著他手的动作扫过去,全读完了,又扫了一遍。
司马绍的诏书是一道战书,晋室已先发制人,以王导为大都督,向姑孰宣战。这虽在王敦的意料之外,却也算不得什麽。叫他气结的是诏书的前半截,那分明是一段有理有节、有qíng有义的讣文。司马绍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王敦已在姑孰病死,王导率宗族子弟为其发哀。
这一招太狠,也太毒。
诏书一出,王敦的军心势必祸乱,而他苦心安cha在建康的党羽,也必然倒戈。可最叫王敦痛心的是,这一道诏书生生将王家的子弟划成了两个阵营。自己同宗的兄弟不但帮著司马绍,还假发丧事,哪里有半分的qíng谊?司马绍的手腕竟qiáng到这个地步,连骨ròu亲qíng都能生生拗断!
王敦阖上眼,哈哈大笑:“好!好!好!!司马家倒出了个厉害人物!”他笑得急了,一口气提不上来,脸如死灰,浑身痉挛,司马冲爬上chuáng去,抚著他胸,帮他顺气。王应吓得呆在chuáng边,司马冲对著他大吼:“叫大夫!快去叫大夫!!”王应这才如梦初醒,撒腿冲下楼去。
司马冲揉了半天,王敦一口气总算顺了过来,他缓缓叹息:“你们兄弟怎麽一点都不像,你那麽柔,他却那麽狠。这种事,他怎麽做得出来?太损yīn德了。”
司马冲咬住嘴唇,答不上话,生死事大,苍天作定,司马冲对这些还是敬畏的,然而绍却不是这样,那个年青的、高贵的帝王,比谁都狠得下心来,即使bào戾嗜杀的将军也难企及。这个世上,也许他只待弟弟有一份柔肠。
“我乏了,不想打了,可你哥哥不肯。”王敦望著司马冲,眼里寒光一闪,司马冲相信,王敦指点千军、纵横杀敌时,眼里闪著的就是这样的光芒,将军老了,这双眼睛却不会老,那一颗雄心更不会老:“你记著,後世对我是赞也好、是骂也好,可这一仗,是司马绍bī我的!”
7
“爹!”珠帘响处,王应拖著郭璞冲进屋来,王含跟在後头,也是一头的热汗。
郭璞被王应催命般地拉来,只当王敦是不行了,此时一看,王敦眼光灼灼,神智也还清醒,不由吁了口气,走进chuáng边,行过了大礼,轻轻挽起王敦的袖子,就要替他把脉。
不想王敦却摇了摇头:“寿数、穷通都是天定。你不是善卜吗?替我问问老天,这一遭放不放我过门?”
郭璞略略一怔,随即微瞑了双目,运指如飞,掐算起来。
一屋子的人都屏紧了呼吸。对於王敦,郭璞掐算的是他的xing命,对於王含、王应,郭璞掐算的则是他们的荣rǔ,成王败寇,都在他指头轻点之间。而司马冲忧心的却是另外一层,司马冲不懂卜蓍,可这一次他猜得到郭璞会怎麽说,司马冲不禁暗暗祝祷,苍天开眼,千万别让郭璞说出那句话来,千万不要!
郭璞手腕一翻,倏地张开了双眼,那眼珠澄净得宛如琉璃一般,他静静地看著王敦,仿佛他已不是王敦帐下的一名记事参军,而是上天派来的使者,双唇一动,吐的便是神谕箴言:“考虑刚才的卦象,您若起事,xing命必不长久;若能退居武昌,则寿不可测。”
这句话一出,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司马冲闭上眼睛,郭璞到底扑进了罗网。
绍的诏书是清早才到的,除了王应、王敦、司马冲三个,只怕再没一个人瞧过。郭璞善於卜卦,可他也料不到,绍会在这个时候起兵。郭璞跟王敦、跟司马冲一样,都把帝王的心思猜得简单了,以为他毒倒了王敦,便会息事宁人。然而司马绍要的显然不是一时的平安,他要拿王敦震慑天下。人要杀、时间要拖,这仗也是要打的,不仅要打,还要打得痛快漂亮,给那些觊觎著晋室的人都做一个表率!
而这一切,郭璞都不知道,所以他才会装神弄鬼,劝阻王敦。这一手,换在平时或者会奏效,可眼下王敦已被司马绍bī成困shòu,这句箴言只会火上淋油,将王敦激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