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作者:朱雀恨(40)

2017-01-11 朱雀恨

  到了第三天傍晚,郭璞竟来了,一脸的行色匆匆,连斗篷都顾不得脱,进屋见司马冲醒著,问了两句病,便急急道:“我要跟王敦去武昌了,明天就走,正午在城东十里亭饯行。你得去送,满朝文武都要去的,太子也会到。”见司马冲一声不吭,郭璞压低了声音:“我看,只怕他要废长立幼。”

  司马冲听到这儿,抬眼望向他,惨白的唇边竟浮起一丝微笑。郭璞正被他瞧得心惊ròu跳,司马冲却转过了身,拿个脊梁对著郭璞。半晌,才悠悠地道:“放心,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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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建康城落下一场大雪,到了晌午才渐渐收住,城东十里亭银装素裹、旌旗招展,煞是热闹。文武百官等候多时,王敦的大军才施施然从石头城踏雪而至。

  百官见了王敦,纷纷行礼,早有官员筛下酒来,奉於王敦马前。王敦接过饯行酒,一口饮尽。

  众人都晓得王敦这数万大军汹汹而来,断不能轻易就走的,今日这场饯行,只怕大有文章,却又不知王敦怎样做这文章,只得屏气凝神,等他发话。哪知王敦喝过了酒,将酒盏往地下一掷,竟揽辔立马,转身走了。

  众人望著他的背影,又是疑虑,又是不安。果然,那马还没跑走出几步,王敦忽地勒住了缰绳,回过头来,目光如利刃般cha进人丛,直刺到司马冲脸上:“世子,我有话跟你说。”

  司马冲闻声越众而出,走到王敦的马前,无数的目光戳到他背上,有惊愕的,也有了然的、鄙夷的,司马冲不用回头,不用去看那些人的眼睛,也知道他们在想些什麽。然而事已至此,别人怎麽想又如何呢?司马冲昂起头来,挺直了单薄的脊背。

  “世子,你身子弱,建康城夏暖冬凉的,眼看又是个寒冬,不如跟我回武昌好好调养。”王敦说著,朝他伸出手来,竟是要拉他上马的架势。

  司马冲看著那只手,淡然一笑:“多谢将军。可我,”他顿了顿,仰起脸,直视王敦:“还想再活两年。”

  这话说出来,文武百官无不骇然。司马冲这哪里是想活?分明驳了王敦的面子,是不要命了。

  “好啊!”王敦打马绕著他转了两圈。司马冲双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到了这时,他真是什麽都不怕了。哪知王敦马头一转,弃了司马冲,直奔司马绍而去。

  王敦雄踞马上,执鞭点住了司马冲:“我数万大军,还带不走一个人了!太子,你说呢?”

  文武一听,一个个都颜色抖变。王敦这矛头指的竟是司马绍了。司马绍怎麽说都是司马冲的亲生长兄,若是他不顾幼弟,任由王敦劫走幼弟,那麽皇家颜面将一丝无存,可他若敢说个不字,王敦便也有了废他的口实。

  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声,却见司马绍双手一拱:“幼弟体弱,不堪驱驰,将军的美意,我代他谢过了。”说著,他俯下身去,折节行了个大礼。

  “太子,你这是给老夫难堪啊。”王敦斜睨著司马绍,突然手指一松,手里的马鞭顿时直坠下来,落在司马绍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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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绍垂头看著那鞭子,忽地咬住了唇,一点一点跪了下去,捡起马鞭,双手举起,高高托过了头顶。

  王敦哈哈大笑,接过鞭子,扫视群臣,众人莫不胆寒,呼啦啦跪成了一片。朔风劲chuī,半空里瞬时堆起一层浓云,白花花的雪粒子纷扬而下。王敦攥著鞭,在他脚下是匍匐的王公,一个个瑟瑟发抖面无人色,这一刻,他才是建康的王。

  王敦打马四顾,突然发现在他的身後竟还立著一个人。那人的脸是惨白的,白得仿佛随时会融进雪里,虽然裹著重裘,仍是一副风chuī就倒的模样,愤怒正使他浑身发抖。这样一小人儿,纸做的一样,王敦伸伸手就可以把他揉碎。可在这片天空底下,只有这个人是站著的,他看著王敦,眼中没有畏怯。

  王敦打马上前,拿鞭梢托起了司马冲的下颌。

  “你倒还像个人。”他盯著他,仿佛今天才头一次认识这个人。

  “这些……”王敦转过身,指著脚边匍匐的众人,又指住司马绍:“还有这个,”他冷笑,“这也算是大晋的太子?我看,你们换个封号吧。太子的袍子,你穿更好。”

  “是吗?”司马冲轻轻扬起嘴角,仿佛在笑,眼珠却像是冻住了一般,没有表qíng,“只可惜,我穿了龙袍不像太子,”他抬起眼看著王敦:“你穿也不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