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德容是这麽说的,司马绍却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当下套了匹马,快马加鞭,一路赶回宫中。可所有的人都说,司马冲并没有回来。司马绍气得勃然变色,忙派人去西池将德容押回。等到德容被捆了回来,已经是午後时分。司马绍手里的马鞭子一直没有放下过,此时便拿鞭梢指了德容喝问:“世子到底去了哪里?”
德容看了看他,又望了望天上的日头:“这个时候,世子只怕已到姑孰了吧,就该到王敦府上了。”
司马绍听到这话,便似五雷轰顶一般,脑袋“嗡”地一下就炸了。
冲走了!他去了王敦那里!他和德容背著他……德容背著他做下这样的事qíng!
司马绍是从来不打下人的,可这时他再控制不住,他举起鞭子,照著德容的脸便狠狠抽了下去。
德容“哎哟”一声,捂住了脸孔。
司马绍看著血水从他指fèng里涌出来,只觉得自己身上也像被撕了个口子,血都快流gān了,手脚冷得像要冻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不像在发怒,倒像是在哭:“你怎麽敢?!这会害死他的……你害死他了!”
德容匍匐在地,一声不吭。
司马绍狠狠跺脚:“我去找他!”说著,转身就去牵马。德容扑过来,紧紧抱住他的腿:“万岁!万岁!他都去了一夜,您如何追得上?”司马绍重重踢他,德容死也不肯放手:“万岁!世子一直在为您cao心啊!眼下王敦屯军百万,直指建康,分明是要作乱。先王留给您的又是个破落江山。您再英明神武,没个一二年喘息之机,也难展抱负。世子这一去,为的是家国天下!”
司马绍怒极反笑,一把攥住德容的衣襟:“我做这皇帝,非得卖了弟弟吗?”
“万岁,”德容盯著他,“您明白的,要得天下,总须舍得。”
“不!”司马绍推开德容,翻身上马:“我舍不得了。”
司马绍知道他是追不上弟弟的,建康离姑孰不过一箭之遥,一夜再加半日,司马冲早就到了,只怕如德容所说,此时他已进了王府。司马绍想起弟弟苍白的脸,决然的黑眼睛,他知道司马冲会怎样立在王敦面前,双手一挥,chūn衫便如流云飞落。
来不及了,马跑得再快他都追不上了,他追不过时间,只差一夜,便如隔千山。可是,他要去,他要去姑孰,他要去王敦治下的城池,他要去把冲带回来。明知不可为而为是最傻的事qíng,君王不能这样,他懂,都明白,但此刻他不想做皇帝,他只想做一个哥哥,他只想做一个爱人。他想去告诉弟弟:他喜欢他,他会永远、永远跟他在一起。
马儿冲过一重又一重宫门,忽然有人一群人冲了过来,拦在前路,夕阳照著他们萧萧的白发,这些都是朝中重臣,是他们扶司马绍登基,对他寄托了深深信赖。马蹄扬起的尘土飞向他们的面门,他们却岿然不动。
司马绍不得不勒马。
他们无声地对峙著。忽然中庶子温峤越众而出,大步向司马绍走来。司马绍以为他要说什麽,然而温峤猛地拔出了佩剑,一刀斩向司马绍手里的马鞭,马鞭应声而断。
“万岁,”温峤拜倒在地,“请以天下苍生为念。”
“请以苍生为念。”群臣纷纷伏倒。
铁桶似的宫墙环绕下,司马绍怔怔望著这些老迈的臣子。
温峤抬起头来,斜阳的余晖里,他看到一滴泪水正从年轻的帝王眼角滚落。於是他知道,司马绍不会走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的晚上,德容把一个包袱捧到司马绍跟前。司马绍没有动,灯花结了又落,落了又结,他只是呆呆盯著这个包袱,後来天色都转青了,灯蕊也倦了,恹恹yù灭,他才伸出手来,缓缓解开了包袱。
包袱里头裹著很多小玩意,水晶盏、琉璃珠……甚至还有一只手绣的布老虎。司马绍把它们拿出来,一件一件放到桌上。每件东西都捎著一段回忆。水晶盏是十七岁那年父王赐给他的,他送给了司马冲。琉璃珠是哪儿来的,他都忘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把它给了弟弟。布老虎呢,他倒是记得的,司马冲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跟他出宫,那五个大钱的布老虎,司马冲当时就喜欢得不得了。可司马绍料不到,他会把它收得这麽好,一藏就是二十年。
那麽多他记得,或者忘了的小事qíng,原来弟弟都没有忘记,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掖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