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作者:朱雀恨(58)

2017-01-11 朱雀恨

  司马绍只觉眼睛越来越涩,心好像被扯开了一个口子,他知道他失去了最宝贵的人,但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那人留下的创口到底有多大。司马绍总以为自己宏图大略,心中装的是家国天下,可原来他的心是这样小的,只装得下一个小人,只装著一个小人。现在那个小人不见了,他该怎麽fèng补自己空落落的心呢?

  他再也没法慢慢地细数回忆了,视线已经模糊了,司马绍把包袱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桌上。一截断笛滚到他面前,一张信笺轻飘飘地落在桌上。

  好几年没有看到冲的字了,他的字还是那麽赢弱秀丽,一如他的人。他在信里说:我走了,本来我什麽都不该带的,但我还是把笛子弄断了,带走了一截。

  他说:笛子断了,我们也该结束了。

  他说:哥哥,你现在是疼惜我的,但是总有一天,你还是会以大局为重。所以,在你妥协之前,我选择先行离开。

  他说:哥哥,我已经不爱你了。所以,忘了我吧。

  司马绍把信捏在手里,德容看到他慢慢、慢慢地伏倒在桌上,终於大声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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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德容最後一次见他流泪。後来,他再没提起过这件事,他甚至没有问过德容把包袱收到哪里去了,他仿佛已遗忘了过往,脸色变得如冻玉般凛然,漆黑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出喜怒。

  温峤对德容说:“看著吧,圣上会成一代明君。”

  这话德容是信的,他和温峤都看著,他们看著司马绍赈灾抚民、惩办贪吏,也看著他如何恩威并施,在王党林立的众臣间一步步重立起了朝纲。

  可是有些事qíng温峤看不到,只有德容知道,寝殿里的琉璃灯燃得越来越久了,长夜漫漫,整个王宫都睡去的时候,司马绍仍然对著奏折不眠不休。德容劝他去睡,他却似没有听到一般。於是,德容只得立在他身後,眼睁睁看蜡泪低垂,看窗纱一点点透出青白,也看著他渐渐消瘦下去。

  到了次年chūn末,司马绍终於病倒了,太医说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他听了也不说话,药是吃的,但照样昼夜不分地忙碌,没几日便咳了血,这一次连温峤也急了,直闯寝宫,跪在地上,声泪俱下:“万岁,您不能再这样cao劳。您若有个好歹,这万里河山谁能担起?”

  司马绍看看他,又望了望窗外的柳色:“好吧,今天就不忙这些。我们去jī笼山上走走。”说著,他一回头,望向屋角的德容:“你也去。”

  那是一个绝好的晴日,jī笼山上碧糙如油,从山坡上望下去,建康城外稻秧青青、阡陌纵横,城郭里头人烟如织,真有几分盛世气象。司马绍拿马鞭指著山下问:“今日的建康比一年前如何?”

  温峤忙道:“万岁励jīng图治,朝野倾服、百姓安居,不独建康一城,举国上下都非昔日可比。”

  司马绍听了只是冷笑,又问:“你看这山河是什麽颜色?”

  德容察颜观色,早就垂头不语,温峤到底耿直,朗声答道:“其碧如翠。”

  司马绍点点头:“我也看到碧糙绵绵,可这碧糙盖不住下头的血色,你们都该清楚,这一方太平是拿什麽换来的。你们要我如何心安,如何睡得安稳?”

  “万岁,世子是聪明人,又有郭璞在王敦营中接应,王敦这一年待他也还好。料是……”温峤说到这里,到底顿了一顿:“料是无事的。”

  司马绍目不转睛盯著他,听到这儿便笑了:“温卿,你真不会撒谎。只可惜有个人比你更不会撒谎。郭璞昨日已寄书给我,他说你们料定王敦早晚作乱,所以一直让冲给他下慢xing的毒剂,而今王敦已被毒得病倒,王敦的养子王应已怀疑到冲的头上,事qíng随时都会败露,冲的xing命危在旦夕。温峤,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温峤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咚”地跪在司马绍面前:“老臣欺瞒君上,罪该万死!”德容也跟著匍匐在地,长跪不起。

  司马绍恨得浑身发抖:“如果我不问,你们打算瞒我到什麽时候?等他被杀之後吗?”

  “是!”温峤将脖子一梗:“世子去时便抱了必死之心,臣等也是。请万岁治老臣欺君之罪!”

  “治罪?”司马绍瞪著他,忽地仰天大笑:“不,我不治你的罪,我怎麽能定别人的罪?我明知他这一年如堕地狱,却不闻不问,是我用他换了这一年的时间,换了这太平之世。我才是罪人。但是,温峤,现在我有雄兵数万、良田千顷,我要发倾国之兵直取姑孰!我要救他回来!我要让他来定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