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作者:朱雀恨(69)

2017-01-11 朱雀恨

  孩子们聚拢过来,拿小树枝去挑他断掉的指根,伤口本来就化了脓,一戳之下痛入心脾。他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惊跳起来,又跌倒在地上,双手乱挥,两只脚也在空中拼命踢蹬,仿佛要推开一群看不见的恶鬼。挣扎中,蓬乱的长发披拂开来,露出一张虽然肮脏,却依旧清秀的面庞,泪水无声地从紧闭的眼皮下滚落,那哀痛的模样甚至感染了这些顽童。

  年纪小些的孩子开始向後退去,领头的大孩子却不肯就此放过他,狠狠踢了他两脚:“打小偷哦!”见没有一个孩子响应,那孩子更加生气,照准他的脸,高高地举起了树枝。

  然而手却被人自身後攥住了,孩子气鼓鼓地回头去看,抓住他的却是一个男子,那人个子极高、眉目英挺,却像是生著什麽病,脸色惨白如纸,神qíng更是冷得怕人。那孩子只当自己要挨揍,正想著怎麽脱逃,谁知那人却忽然松了手,整个人痴了一般,直愣愣盯著地上的疯子。

  “冲……”孩子听到他叫了一声,接著便见他跪倒在了雪中。

  整条街上的人都停下步子,望著他们,大雪无声地从天而降,而这华服男子便在众目暌暌下膝行著爬到疯子跟前,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疯子无声地挣扎著,站得近的孩子清楚地看到,他狠狠咬住了男人的肩膀,但男人却把脸埋进了疯子肮脏的长发里,仿佛一点都不觉得脏,一点都不觉痛,仿佛这邋遢断指的疯子是他失落已久的一件珍宝。

  “我知道我不会白来毗陵……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一个……”男人喃喃低语。长街另一头,一个老者牵著马匹跑了过来,见到跪在路中的两人,也惊得目瞪口呆。男人从疯子肩上抬起头来,朝著老人笑了:“德容,我找到了他了。”

  男人说:“我叫司马绍。”又说:“你叫司马冲。”

  他垂著头,一语不发,自从被带到旅店洗漱gān净,他好一些的时候,便是这样沈默著的,既不看人,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

  司马绍站起身来,帮他掖了掖大氅,这才推开了窗户,指著远处淡蓝的山峦道:“冲,你看那里,翻过那座山就是北方了。我们去那里住一阵,你说好不好?”

  他依旧垂著头,眼皮都没有动。司马绍便蹲下了身子,仰望著他的眼睛:“冲,你从建康一路走到这里,你一直在往北走,你是在等我,等我一道去那儿,对不对?”

  他的睫毛微微闪了一下,司马绍欣喜地捧住他的脸,指尖刚刚碰到他的肌肤,他却抓著自己的头发,大声地尖叫起来。司马绍连忙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伤害自己,他便用脑袋撞司马绍的胸膛,两条腿到处乱踢。直到德容闻声跑来,才总算帮著司马绍一起按住了他。然而司马冲的身体到底是虚的,哭闹一阵子便也乏了,沈沈睡去。司马绍就在枕边守著他,拿条绢帕替他拭著泪痕。

  德容在一旁瞧著,终於按捺不住:“万岁,您自己也病著,还是把世子jiāo给我来伺候吧。您瞧您的手都被抓成什麽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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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绍摇了摇头:“这样他只怕更不认得我了。”他注视著睡梦中仍蹙著眉头的弟弟:“德容,你先自个儿回建康吧,我想带他去北方。”

  德容急得当场便跪下了:“万岁。”

  “你放心,我还记得肩上的职责,不会一去不归的。而今天下糙定,温峤又勤谨gān练,有他主持政局,当无大碍。你跟他说,就给我一段时间。冲只有那麽一个心愿,我不能不带他去。”

  虽然德容再三要求跟去北方,司马绍还是打发他回建康,一个带著弟弟渡过了长江。渡江那日正个晴天,冬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下来,江面上虽然有风,却也不算太大。司马绍问弟弟:“我们到外头去看看好吗?”司马冲一声不吭,司马绍隔著衣袖握住他的手,他却也没有哭闹。这几天来,他似乎已经慢慢地习惯了司马绍的存在,只要不是太突然的碰触,他都能接受。但也仅仅是习惯而已,司马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在乎。

  司马绍叹了口气,牵著弟弟的手出了舱房。到了船头,远远便见一高一矮两个少年临风而立,正朝北岸指指点点。高个那个问:“到了那边,我们该上哪儿投军啊?”

  “上岸再说麽,”他的同伴显得满不在乎:“都过了长江,你还怕找不到义军,打不了匈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