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了神,单班主热qíng地要求让下人带他去看看戏台子,留其他老板在这儿准备。
下人痛快地应下了,带着单班主往王家戏楼子走。
王家虽然已经不是当年权势滔天财大气粗的时候,戏台子却是现成的,糙台班子到特定人家里唱戏,多数时候戏台子是要现搭的,王家显然是不需要了,不过仍然要去看看环境,从哪儿上台从哪儿转身从哪退场,都是要提前安排好了才好开堂。
许多民间戏班子开戏之前有着奇怪的规矩,多数跟神鬼有关,见识过这班人郑重其事的拜神祭祀,下人便有了心,带着单班主去瞧戏台子地形的路上就问出了口,问问需不需要准备些其他的仪式,保个平安辟邪什么的。
然而面对此问,单班主微微一笑摇了头,“我们走江湖的人,一向随主家的,没有这么多讲究。”
这话分明前言不搭后语,按照他们拜神的那个架势,哪里像是不讲究的?
然而,也许是单班主的态度太和蔼,也许是下人天生缺根敏锐的筋,活该他是个跑断腿发不了财的穷小子,这点儿耳力都没有,愣是没听出来这前后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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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的戏安排在饭后。
觥筹jiāo错、酒足饭饱,无所事事的大人们逗够了孩子磕完了牙,三三两两或笑或jiāo谈地往王宅的戏楼子处转移。
戏楼子中座位不足,临近戏台的地方搭了好几条长凳供亲戚朋友坐,王七爷这一遭打肿脸充胖子,摆的是三天三夜的水席,誓要把沾亲带故的人都请一圈儿。
王家亲戚实在也多,再混上三瓜俩枣来凑热闹的,不一会儿,就黑压压地坐了一院子。
那天原本是十六,月亮本就十五不圆十六圆,王家的下人记得那天自己抬头看天儿的时候还暗自感慨过,这月亮透亮的像个大白银盘子。
秋高气慡,晚秋不曾凉,是个晚晴天儿,一点儿要下雨的意思都没有。
因着主家是要给母亲做寿,乡野地方听戏虽然乌七八糟不讲究纯粹听动静儿,但是也讲求个好寓意,单班主琢磨琢磨,商量道:“王老夫人年事高了,怕是歇息早,那第一段儿就安排上《四郎探母》,后面的,我看我班子里老板想来什么就开什么,保证耽误不了,可好?”
王家下人一个不懂戏的人都听说过这名段儿,没想到这瞎猫撞上死耗子一样请回来的戏班儿还挺有能耐,说什么来什么,当即就应下了。
锣鼓点儿起,戏准时开场。
这班主倒是没有chuī牛,班子的戏也确实是不错,叫小番的一段儿高腔直冲房梁子,为台上伶人博了满堂彩。
下人终于放下心来,惴惴不安地跟着忙前忙后忙了一天,这事儿总算办出了采儿,下人眯眼一笑穿过一大家子听的津津有味的亲戚堆儿,凑到王七爷面前去讨赏。
王七爷彼时听的正美,心qíng正好,见办事儿的下人来,二话不说就掏了一吊钱打发给下人。
下人眉开眼笑的表qíng还没摆出来,就听王七爷打着酒嗝儿补充了一句:“这是给几位老板喝茶的!”
感qíng这抠门儿大爷压根儿就没把下人的份儿考虑进去,光叫人gān活儿,不给人打赏,简直一个半夜jī叫的典范。
下人的表qíng立刻垮了下来,表面陪笑,很恨地转身,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从中贪多少买酒钱了。
下人被王七爷泼了这一盆冷水,白受累没讨好儿,一时热闹的沸反盈天的大戏也不愿意看了,躲到后厨去偷口米酒润润嗓。
乡下地方,一年到头都赶不上这么热闹的场面,后厨里,帮佣和厨娘都去戏楼子里凑热闹了,这时清净的很。
下人心里有气,翻腾出新酿的米酒,找了碟儿花生米权当下酒。
他这一喝,就喝到了夜半时分。
外面拉弦的戏腔咿咿呀呀地响了一晚上,下人喝多了有点儿犯困,觉得睡前还是《天河配》的调子,等到醒来,就变成了《白蛇传》。
外面的人声叫采儿声也已经不复刚才那般热闹,下人抬头看看天色,发现不知何时这天气居然yīn了天,方才还亮的出奇的月亮此时已经被遮掩地看不着儿一点影儿。
下人复又走出来,直接往台上看去,火光通明的台上,伶人可巧唱到了白素贞与法海斗法水漫金山这一折,戏文里的白蛇扮相柔美,芙蓉面柳如眉,婀娜多姿的身形款摆如金缕,却真的有一双蛇一样的眼睛。
戏台子周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有点儿像伶人的胭脂水粉油采妆的味儿,却比那个浓的多。
台下的声音渐渐越来越安静,长舌妇讨论家长里短的声音没有了,老爷们chuī牛骂世道的声音消失了,孩子撒欢儿哭喊的声音更是像不曾存在过,一时间,仿佛此地所有的活物儿都睡着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