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子夜思索半晌,缓缓开口道,“现西都沦陷,朝廷荒废,然许非bàonüè滔天,必不得长久,事已至此,无需过于费心,放他去自生自灭便罢了。真正要安定天下,重心在于东边。今诸将据地自重,南下清州有叶臻,他势力正最为膨胀,派着他手下的得力将领方华四处掠地。然叶臻急功近利,不得人心,早晚会败在他自己的皇帝梦里。北上渝州的叶昭与盈川侯尚有jiāoqíng,暂且无需顾虑,象州的杜植偏安一隅,不会轻易妄动。纵观中原,正是大势未定之时,诸将彼此戕害,你争我夺。盈川侯当趁此之际,自安一地,屯兵积粮,招贤纳士,先定盈州与东边万州的反民之乱,打下厚实根基,再破关中,返西都,迎天子而复皇室,大业可成也。”
纷繁复杂的局势,殷子夜一番话条理清晰,见解到位,沈闻若拍手称快,“贤弟之言,亦正是愚兄所想。”
实际上,他初来侯府,齐牧便就这问题考较过他,沈闻若所言,jīng髓之处与殷子夜不谋而合。所谓英雄所见略同,不外如是。
“大道归一。”殷子夜道。
“如此看来,贤弟选择侯爷,乃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啊。”沈闻若笑道。殷子夜这一席分析里,竟对群雄的心思人品都仿佛了如指掌,连渝州叶昭与盈川侯的jiāoqíng都考虑了在内,莫看殷氏一族向来甚少出仕为官,就殷子夜而言,城府实在不浅。
“良禽择木而栖,士为知己者死,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个道理么?”殷子夜道。
他倒是想安安静静当个隐士,可现今的中原之地,四处都充斥着军队、反民、糙寇,已无一隅清静之所,他一具病驱,家园被毁,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妹,又能隐得到哪里去?
两人不知不觉就聊了大半日,当终于起身告别时,沈闻若确定,面前这个清癯的年轻人,将成为他一生的挚友。
直至沈闻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殷子夜才倏地皱起眉头,在阿罗的搀扶之下,躺回了榻上。
这一躺,又是半个月。
大夫沉着脸一番斥责,就差没劈头盖脸一顿训,殷果这才知道殷子夜这一跤摔得伤势又恶化了,气了她好半天,还得殷子夜好言哄了许久。殷果鼓着嘴瞪着殷子夜,“哥哥最会撒谎了,以后再也不能信你的话啦!”
殷子夜无奈。
沈闻若并未食言,那日一别,他说得空定来拜会,便真的来了。第一次带了一坛茶叶,倒非什么上品,不过是他家里常饮之茶,实在是殷子夜这里连茶叶都没有,上次他与殷子夜促膝详谈,一直喝的都还是清水。
第二次沈闻若提了一盒子点心来,说是内人做的,高兴得殷果绕着他转了两个圈。殷子夜说自己休养期间,进食需清淡,一点没动,都留给了殷果。殷果要分些给阿罗,阿罗笑呵呵地推辞了,殷果便像宝贝一样藏起来,一天只舍得吃一小块。
第三次,沈闻若带了件新的披风。上回被何炎的马撞倒后,殷子夜那件唯一的披风破了道口子,后来给fèng上了,挂在房里,进出时沈闻若有所留意,没多问什么。他带的这件,不甚华丽,却很厚实,正好做御寒之用。
“内人闲来无事做了几件,我也穿不到那么多……”
“闻若兄,你再这样把东西往我这搬,我就真的不欢迎你来了。”殷子夜肃然道。
“都不是什么值钱之物,贤弟何必与我见外?”
“无功不受禄……”
子夜话到一半,沈闻若一把攒住他的手,“子夜,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看着他认真的神qíng,殷子夜一时语塞,朋友……吗?乱世当中,这是一个多么暖心的词。
“古语有云,君子之jiāo淡如水……”
殷子夜此言一出,沈闻若不由失望,以为殷子夜始终要拒他于千里之外,不料殷子夜话锋一转,“然而子夜还是有个不qíng之请。”
“贤弟但说无妨。”沈闻若即刻道。
“若闻若兄方便,能带壶清酒与子夜畅饮,想必乃一大快事。”
沈闻若一愣,“酒?”
在一旁捣鼓那件披风的殷果马上cha嘴,“沈叔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十岁的小孩都知道他现在不能喝酒!”
“你看,你小妹都这样说了。”沈闻若一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殷子夜叹气,“大夫说我再休养一月,便可正常行动与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