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井走到了他旁边。作为一个五品小官,他的地位与姚岚其实差不了多少。
“你还活着?”孙井小声对他道。
姚岚笑着点头,然后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让他别再出声。
韶宣帝咳了几声。北千晗赶紧递上帕巾,再收回来时,帕巾已是鲜红。北千晗噙着泪,将帕巾展示给百官。
韶宣帝年纪本就大了,在暗室里待着的一个月,基本上没怎么吃东西,生命力大大衰弱,又跟着景君奚搏命跑了那么长的路,生命的蜡烛终是燃至了尽头。
景朔回头,以征询的目光看向姚岚。姚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生老病死,到底还是医者也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
“如你们所见,朕的生命到了尽头。”韶宣帝坐在龙椅之上,注视着脚下的文武百官,“也是时候,给这江山易主了。”
“北千襄。”
北千襄从一侧走出,跪到韶宣帝面前:“儿臣在。”
“你虽然因为贪图享乐被关在宗人府,但我知道,你并非如此。可惜你本xing太善,不是能背负起这江山之人。”韶宣帝道,“朕免了你的罪,恢复你的官爵。以后,你要好好辅佐你的弟弟。”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百官也并不意外。韶宣帝早早把北千翎赶出静阳,其实也就是为了保护他,同时,也是寄改变局势的希望于他。
“是。谢父皇。”北千襄退了回去。
“北千翎。”
北千翎走出来,跪拜道:“儿臣在。”
他的面色沉静如水,仿佛韶宣帝即将jiāo给他的不是一个国家,而只是一件外衣。
韶宣帝对他招招手:“你上来。”
北千翎站起来,走到他跟前,正要跪下,韶宣帝却拦住了他。韶宣帝的手瘦的骨节分明,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huáng布包裹的东西,放到了北千翎手里。
“这东西从我当上了皇帝开始,就长伴在我身侧,从未离身,你可知,这是什么?”
北千翎双手捧着那小却重的东西,答道:“是我奈的玉玺。”
“正是。”韶宣帝又咳了一声,“我把它jiāo给你,也就是把奈江山连同全部的子民jiāo给了你。你一定要对它负责,不要像我一样对不起列祖列宗。”
“父皇,”北千翎道,“你没有对不起列祖列宗。”
韶宣帝笑着摇摇头,把目光移开:“景朔!”
景朔赶紧走出百官队列:“臣在。”
“我一直将你视为己出,你也没有令我失望。”韶宣帝道,“十六岁即随军出征,至今也有七八年了。你生xing自在,我知道你有辞官的想法。我不拦你,不仅如此,你无论走到哪,都是奈的皇亲国戚。但是,在千翎坐稳这皇位之前,我请你,帮帮他。”
这是对他,一个儿子,一个大将军的请求。景朔跪了下来,连磕三个头:“皇上的养育之恩,景朔无以为报。谨遵您的旨意。”
“我老了。”韶宣帝往后一靠,“在位四十年,一无所成不说,竟还在即将退位时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终究还是,愧对了将这位子传给我的先帝。”
夕阳挂于西山之上,赤金色的阳光静静地洒入了殿内。大臣们均是一脸肃穆,等待着最后的时刻到来。
韶宣帝靠在龙椅上,平静地透过殿门看向殿外的风光。从这龙椅之上,他可以俯看殿内的众人,可以远眺自己的江山,隐隐约约地,似乎还能看到边疆的大好风光。皇城之外,是千万人的军队,是他的军队。
可笑,身体已经苍老疲倦得几近无法动弹,可心脏却前所未有地qiáng烈跳动着。已经好多年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了。此时,此刻,他是天子,他坐在这国家的龙脉上,他手中握着无上的权力。
人生五十载恍如梦幻。好像,他仍是那个不懂权术、刻苦读书只为得到父亲一瞥的小皇子;好像,他仍是那个初出茅庐、对静阳一见倾心的少年;好像,他仍是那个在皇权之争中不择手段、拼死拼活的yīn谋家;好像,他仍是刚刚登基、雄心勃勃的新皇。
他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太久了,久到陷于权力争夺的泥沼中,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行将就木,他才回想起,那个誓要造福天下的自己。真是遗憾呐,从登上皇位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到那战场上,和弟兄们一起厮杀,去享受那你死我活简单纯粹的热血,去见证刀光剑影xing命相托的奇迹;他也未曾建立丰功伟业,为子孙万代开拓再多一点的领土。他是皇帝,可却不是成功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