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皇帝写起居注的日日夜夜_作者:茶深(64)

2016-12-29 茶深

  早该知道如此了,阿毓之前做出一派冷淡姿态,不就是为了不被人拿捏吗?

  人啊,一旦动了qíng,怕是一粒沙碰到都刺痛,阿毓的壁垒森严固若金汤,一朝被我所毁,如今明枪暗箭冲着他来,谁能护他?

  阿毓坐着动也不动,眼皮都不抬,像是那人不断磕头求饶的凄厉喊声他从未听见,半晌,那人早已被拖出了殿里,那惨叫求饶声渐行渐远,阿毓道:“太后何以至此?”

  太后微笑,道:“哀家倒想问,皇儿何以至此?”

  阿毓垂着眼睛,似眼前千重落花簌簌而下,道:“宋轻是我的起居郎,不在六宫之列,母后这般作为,恐要惹朝中人非议。”

  太后道:“皇儿今儿个是怎么了,要和哀家谈起这朝中之事,敢问,皇儿与宋舍人之前所作所为,又如何配得上称之为朝中之事?我坐镇六宫,匡乱反正,不知哪里惹得皇儿不高兴,要兴师动众过来质问?”

  阿毓面无表qíng,像是极心灰意冷,活气都要从他愈来愈苍白的脸上悄然褪去,道:“宋轻不忠不义,与我早生罅隙,区区一个起居郎,杀了便杀了,只是太后此番越俎代庖,我到底意难平。”

  我浑身一抖,内心又是辛酸又是欣慰,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qíng。

  我宁愿阿毓恨我,可到头来他恨我了,我又打心底里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非要走到让阿毓恨我的地步,不甘心,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太后挑挑眉,道:“哦?皇儿这是要撇清关系?”

  阿毓冷笑,道:“本就毫无关系,何来撇清。”他瞥了我一眼,手背在袖中,不再发一词。

  太后道:“皇儿是想让我放他?”

  阿毓道:“若他是个韩王孙,任凭太后处置,儿子绝不cha手,但他宋轻,是宋氏一门子孙,若太后执意要在宫里鸠杀他,不仅是让宋家满门蒙羞,也是让儿子落得个薄qíng寡幸之名,岂不是扰乱前朝?”

  太后道:“哀家只管六宫之事,前朝如何,皇儿休要推到哀家身上。”

  阿毓微微一笑,道:“我知晓母后向来克己复礼,从不gān涉前朝,便是如此,才要向母后讨他一条狗命。”

  太后道:“皇儿又想如何处置?”

  阿毓道:“此番这个背信弃义欺天罔人之人,我此生不想再见到。”他垂头看我,声音泠泠如金石,“你出宫吧,别再来了。”

  我qiáng忍着泪,高呼:“谢皇上!”

  阿毓冷冷地看着我,口中吐出一个字:“滚。”

  第46章

  依旧是领头的大太监,依旧是六七人的带刀侍卫,之前是送我进宫,现在是送我出宫。

  我回头望了望森森的太后宫,琼楼金阙,珠窗网户,我第一次进宫,只看见了其中三百亭台,龙楼凤阁,那时候觉得它很远,远得就像是在缥缈的云端,是仙人的居所。如今我要走了,才想起史馆的那棵矮石榴树,想起流chūn亭暖意融融的流水,想起紫宸殿夜来风起chuī动纱帐杳然如梦。感觉一觉醒来,一睁眼,又是史馆那高高的朱红色房顶。

  仿佛有过海誓山盟,又好像只是童言无忌。

  什么往事都被像是一头伏在山间的巨shòu一样的宫殿吞入口中,半点声息也没有。

  人生一场大梦,回首几度秋凉。

  “宋大人,还看什么,走吧。”领头的大太监讥笑着看着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叹一声:“走吧。”

  他们送我出了望仙门,便不再继续了。宫人最远的行动范围便到这里:“祝宋大人以后前程似锦,鹏程万里。”一行人向我拜别。

  这些在宫里混成人jīng的,如何不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还依稀给我一个薄面,可谁都心里有数,何来前程似锦,何来鹏程万里。

  思来想去,事关休戚已成空,万里相思一夜中。

  我拱手,道:“多谢公公吉言。”

  望仙门高大的楼宇城墙都远去,朱红色的厚重大门开了又关,凛然伫立着,不近分毫人qíng。

  我从这里出入过很多次,可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

  我长叹一声,背着手孑然走了出去。

  我爹我娘大抵听到了风声,知道我是被太后遣出宫的,我才刚走到门口,还没想好怎么个表qíng,怎么个姿态,怎么个说辞,门便开了,开门的还是我大哥,他看了我一眼,叹了声气,向我招招手,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