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会,陈太后淡淡开口:“皇帝来了。”
“儿臣不孝……”
陈太后冷笑一声,“哀家怎敢让皇帝觉得自己不孝?皇帝做什么都是对的,哪里会不孝?”
颜帝不恼,在他看见太后的苍老之后,只觉太后再做什么,他都不会恼了。“儿臣四年未来看母后,母后这些年来受苦了。”
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太后望着那梨树,风起,当年爱子吊死的那根枝杈稳稳地横在原处,任枯叶飘落。
“哀家原本……是不会寂寞的。”太后缓缓道。
颜帝心中一哽,循着她视线望去,“倘若儿臣说,若弟弟当日不做傻事,我会留他一命,母后信么?”
太后道:“不信。”
颜帝侧颜刚毅,他闭上了眼,一样静了一会。
“母后,弟弟生下时,儿子已经记事了。”
太后亦合上眼,不再言语。
颜帝道:“太傅教过儿子,为人不可偏幸。李斯死,赵高专政,佞幸当道,秦三世而亡;汉高祖专宠戚夫人,高祖崩,戚夫人沦为人彘……儿子恨弟弟,确实恨。”
“除却儿子要人伐树之时,母后从未正眼看过儿子。”颜帝叹了口气,起身又跪回去,“母后看儿子,除了冷淡,便是恨。儿子想看母后旁的样子,只能在母后抱着弟弟时偷偷的看。纵再恨弟弟,儿子心中,始终更记挂着母后啊。”
太后睁开眼,一时有些不适应这庭中光线,她半眯着眼,看着颜帝。
颜帝直直望着太后,眼眶已些许泛红,“倘若死的是儿臣,母后会否会去儿子殿中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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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宁躺在chuáng上,前来探望之人不少,今日夜里却来了位稀客。
是齐王。
“王爷深夜来访,朗宁感激不尽,招待不周,咳……还望王爷见谅。”朗宁撑着身子要起身,可手臂无力,一使劲便打颤。齐王忙上前把他按回chuáng上躺好。朗宁这一折腾,面色越发的白。
齐王见了亦不免心疼。明氏从前闹着说朗宁蓄了胡子笑起来奇怪,不笑又凶得吓人,朗宁便一直未蓄胡子。男子不显老,朗宁又生得俊秀,这人称的美玉郎病中苦痛任谁见了都不忍。“玉大人病着,又何必多礼?”
只是齐王这不忍朗宁是受不起的。四年前宫中政变,齐王得以保全,城府之深自不必说。他曾为颜帝老师,深知这兄弟二人面和心不和。想到这,朗宁心中一片凄凉。那个人那些个兄弟,他与哪个和过了?
齐王来访有笼络之意,却又是在深夜。古人云,夜不聚会。齐王自有见不得光的话要说。
“多些王爷体谅,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贺咏正有此意。”齐王以名自称,目光依旧柔和。“玉大人绝非平庸之辈,贺咏早先便仰仗大人文采,大人的文章字画,贺咏府上也藏了不少。大人四年前却贬至了太常少卿,实在是屈才。”
“先帝拂袖,我功名利禄之心便被冲淡了不少。普普通通,也无甚不好。”
“大人叫我有话直说,自己却绕起弯来了。”齐王笑道,“大人难道不是在躲避下?”
朗宁道:“王爷说笑了。”
“大人何必不承认?大人八尺男儿,又是有家有室,不愿屈居男儿身下本是自然的,若换做贺咏,也必会与大人做同样选择。”
朗宁蹙眉,“王爷这话我不敢接了,朗宁有家有室,不敢担此死罪。”
“大人以为逃避便可了么?大人以为逃得过?当年殿试之上语挫同届新儒夺得状元的玉朗宁怎会是个遇事便逃的懦弱之人?”齐王亦蹙起了眉,“大人若逃得过,今日怎会躺在这?婕妤又怎会小产!”
末一句,戳准了朗宁心头伤处,朗宁闭了眼,那痛苦之色已难以掩盖。
“大人恐怕还不知,可我却清楚,玉婕妤是如何小产的。”
“你说什么?”
齐王道:“大人可知,凝玉宫到华清池那出了名的长阶?”见朗宁脸色越加苍白,齐王继续道:“婕妤便是从那处摔下去的,岂止小产,可是伤的不轻!”
“什……咳……咳……”朗宁喉中腥甜,视线模糊,手胡乱摸索抓住了齐王的衣角,抬头瞪大了眼依旧看不分明,“你说的……当真……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