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神的午后_作者:于睫(51)

2016-12-27 于睫

  从音乐学院出来,长安街已经灯火通明。我和齐歌聊着我们的学生时代,走上复兴门立jiāo桥。

  俯瞰着桥下的滚滚车流,我对齐歌说:“以前我一个人从这里走过时,总是忍不住地想,从这里跳下去,是被车轧死的概率大还是摔死的概率大。”

  齐歌用探究的眼神注视我良久,缓缓地说:“那你就跳下去试试。”

  我刚想笑,手腕却被他猛然攫住,滚烫的掌心紧贴我腕上的伤疤。

  因为第二天晚上有演出,团长慈悲免去一个白天的排练,我洗澡便刻意洗得认真些。等我从浴室出来时,齐歌已经躺下睡了。我趴在他身边试探着吻他的唇,他不带qíngyù地、甚至有些敷衍地在我的唇上和颊上胡乱啄了几下,把我搂进怀里又沉沉睡去。我笑了笑,窝在他的胸前闭上了眼睛。

  酣睡中被他扳着肩膀摇醒,我不满地推他,含混地问他早上做行不行。手碰触到他的胸膛,竟是湿漉漉的。我奇怪地睁开眼睛,发现他的脸上也沁出一层细密晶亮的汗珠。

  “怎么出这么多汗?做噩梦了?”我睡意朦胧地问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告诉我,你脑子里到底还有多少血腥玩意儿?”

  看我一脸不解的神qíng,他愈加愤怒,抓着我的头发往面前带,我的脸几乎贴上了他的鼻子。

  “统统说出来!除了切手指,割手腕,从立jiāo桥上往下跳,还有什么?”他嘶声吼道。

  “齐歌!”我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汗水,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送到眼前:“除了这些已经实施的,还有什么你准备付诸于行动?”

  “那都是我一个人时无聊的胡思乱想,随便说说而已。”我小声解释。

  他摇晃我的左手,厉声喝道:“做都做了,还随便说说?”

  我哑然了。他直直地看着我,声音低沉下来:“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事不过三,第三次我绝对不会出现。你那副样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了。”他松开我的手腕,闭上了眼睛,“你人事不醒的样子,太……太难看了,象死人……”

  他从来没和我说起过他接到我那个无言电话后赶到我家时的qíng形,我也从来没想过那件事会在他心里留下这么深的yīn影。有多少个夜晚,他象今天这样大汗淋漓的从噩梦中惊醒?又是以怎样的心qíng看着身旁那个睡得象死人一样“难看”的我?又是怎样心有余悸地在客厅里吸烟、喝水?

  “齐歌!没有了,再也没有什么要付诸于行动的血腥玩意儿了!”我低喊着,抚摸他汗湿的脸。

  他抓住我的腕子侧身面对我,冷笑着说:“你以为你那样做会让我难过?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要真有那么一天,我马上娶100个老婆,带着她们在你的墓前开音乐会,演奏曲目全是世界上最有名的幽默曲。”他略作停顿,笑容中竟流露出绝望,“我倒要看一看,我们两个谁更难过!”

  我的喉咙哽住了,热làng一直往喉间、眼中冲,却总也不能畅通。我抹着他脸上和发角的汗水,粗嘎着嗓子说:“听我解释,好不好?”

  他把我的手按在颊上,清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第一次向别人坦诚脑子里那些血腥玩意儿的来源:“小时候,父母长年不在家,我总是想方设法让自己忙碌,可是时间还是过得很慢,往往是拉了很久的琴,做了很多家务,才到晚上八九点钟。那段时间特别难熬,我总是数着秒等待着困意。我不怕黑,也不怕鬼,但就是单纯的怕。一点动静就会有回音的房子,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让我感到冷,感到心慌……”

  我把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闷声说:“有一次,电视里放映故事片《海囚》,一个女人拉着男人的衣角求他不要走,那样子就象我拉着妈妈出差的旅行箱。然后,男人手起刀落,大步离开,一只带血的玉镯在青石板路面上咯啷咯啷的滚动,慢慢晃动着停下来,石板路上印下很多红色的圆圈……”

  齐歌抚摸着我的肩胛骨温和地说:“睡觉吧……”

  我笑着推他:“gān什么?我痛说革命家史你不认真听,怎么追求进步?”

  他不再说话,我在他的摩挲下继续:“看到那个画面,我握住自己的腕表,就是当年中学生很流行的那种塑胶运动表,心想,要是这一刀砍在我的腕子上,落地效果比玉镯可差远了,估计没什么声音也不会滚动就软趴趴的结束。后来我就琢磨着换一块金属壳的表,还设想刀落下来的方向和力道,甚至想到表带不能系太紧,否则一刀下去表还系在没有手掌的腕子上多难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