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股痛劲过去,胡小辽抬手抹了抹眼中因疼痛泛起的水雾,才看到子懿哥靠坐在一旁的树下卸了胄甲,解了衣襟,几乎从容的接上微微错开断掉的肋骨,如若不是额际沁出的汗珠和那压抑而凌乱的呼吸,胡小辽都要怀疑子懿哥有没有痛觉。
瞧见胡小辽还张着嘴怔愣的看着自己,子懿抿着白唇淡然笑了笑,他这根肋骨以前也断过,但子懿并不像说这些转了话题:“小辽,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似是有些脱力,子懿靠在树gān上穿上衣衫后便不动了。
胡小辽思索着说道:“我想平平静静的生活,有个家,有点银两,最重要的是远离兵荒马乱的地方。”胡小辽又觉得好没出息,不好意思的又说道:“子懿哥,我是不是特没出息?”
子懿闭目,“怎么会。”
胡小辽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侃侃而谈:“我就想以后有点银两买几亩田,寻个与我儿时相似的村庄落户。以前我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帮爹娘务农,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我相信我应该还记得怎么种。然后我再娶个小媳妇,以后与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胡小辽眼睛亮着满是憧憬的光芒。
子懿阖着的长睫轻轻扑动了下,嘴里莫名苦得发涩。
胡小辽又道:“我在军中听闻子懿哥你十四五岁曾随军出过征,子懿哥你看嘛,你十七岁北上伐燕,十九岁独领大军率军东征,半年内灭了东祁,如今还未及冠便西进梁国,与子懿哥比,我简直……”
子懿依然闭目不语,胡小辽又道:“我如今也十六岁了,却毫无建树,真是羞愧。不过我也会尽一份力,等天下太平了,我就能过上这般日子了。”
在胡小辽以为子懿已经睡过去时,听到子懿低声道:“这次不论胜败,归都后我给你些银钱,你南下寻个净土便按自己的意愿去过日子罢。”
声音不大有些沙哑,胡小辽听得心中一暖,他是几世修来的福,能遇见子懿哥。将他从后营军奴中带出来,还赦了奴籍,让他能有个平民的身份,如今还让他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心中怎能不感动?
“huáng责必会派人下崖寻我们,我现下有些累,一个时辰后叫醒我,可行?”
胡小辽赶紧点头,他身上虽然疼得慌但都是枝条抽打出来的皮外伤,而最重的伤不过是断了只脚骨罢了。
子懿昏沉中睡去,他有些累,伤比他想象得重了些,必须休息才能继续前进。
许是受伤,模糊的意识里夹着过往的场景不停的旋转转换着,子懿很少做梦,因为很多时候他无梦可做。
刺鼻的血腥味。子懿倏的睁开眼睛,便感觉到一只十分颤抖的手艰难搀扶着要将他托上马去,看到他开眼,胡小辽的声音含着哽咽道:“子懿哥,快走!”
子懿双目微睁,胡小辽一身血色láng狈不堪,背上没入几支箭羽,右脚脚上的断骨生生穿出皮ròu,竟能看到森森白骨,整只右臂被并肩削去鲜血汩汩直流,在地上汇成一滩小血泊,而左手却坚定着要将他扶上马。如此惨烈方才必是一场恶战,可他竟昏了过去没能醒来!子懿回首看去,能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而他们的周围倒着一个已死的梁将。
“上来。”子懿因伤浑身无力,在马上费力的弯下腰去朝胡小辽伸出手。
胡小辽疼得满脸不知是泪是汗,摇了摇头,一匹马带两人一定走不快,更何况后有追兵有人断后总是能拖延些时间。
“世上可以没有胡小辽,却不能没有子懿哥……”
他愿望太小,能力不大心却太高,先是天下太平,而后才是娶妻生子耕田种地,所以子懿哥才会一直不用他的吧。不因战场杀戮而沉沦,便因心高而悲剧,看来子懿哥早就看到了他的结局。
胡小辽艰难的拾起地上那名梁将的长矛,往马身使劲一击,马匹吃痛扬蹄狂奔。待马跑远,胡小辽痛哭出声,他其实好害怕,他怕疼痛,他怕独自面对死亡,他才十六岁,他还想去好好过日子,他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太多的羁绊让他不甘心,让他委屈痛苦。可曾触动他内心深处的是那个温和的替他拍去身上雪碴的子懿哥,陪他坐在雪地里安抚着他的子懿哥……
那么粉身碎骨也无所畏惧了吧。
眼泪灼痛了胡小辽的眼眶,他用染血的手背将泪抹去,独臂支矛只脚站立,秉着弱势的勇气,毅然站在了原地,用最后的残躯去迎接即将追赶而来的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