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过后很快就到了惊蛰,梅若兰替安晟端来了晚膳。她不知道安晟最近怎么会这么忙,特别是元宵过后,安晟时常忙至半夜,第二日又早早起来继续,两个儿子过来劝他休息反倒被赶出书房。
“王爷,羣儿明日就要启程去尉城了。”梅若兰将几碟菜盘一一摆在了桌子上才走到安晟身边,拦下安晟急书的毫笔道:“王爷,再忙也要吃些东西,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安晟抬首,脸上有些yīn沉,撇开梅若兰的手站起了身。
梅若兰手腕的几个金玉镯子碰撞发出些脆耳的叮叮声,梅若兰有些惶恐,不知哪里做错了,难道是拦下安晟书写公文吗?梅若兰面上带着些许委屈道:“王爷是生臣妾拦笔的气吗?”
安晟又坐了回去,手肘支在桌案上以手撑额淡问道:“你很讨厌安子懿?”
梅若兰柳眉横挑,她与淡如水与世无争的应水不一样,她讨厌子懿是因为当年邵可微抢了她王妃的位置,还有那肚子里的若是男孩几乎就等于抢走她儿子的世子之位,除此之外她也没什么其他缘由就只是单单看安子懿不顺眼,觉得那低眉顺眼恭敬卑谦都很虚假,她无比嫌恶厌弃!
“今日王爷怎的无端谈起这个?”
“为什么让他跪在池里?”安晟知道抚云院里有一鱼池,只是作观鱼赏花之用所以很浅,但跪着便可以没了身。需要理由的吗?梅若兰看安晟似乎在问责便认真的思寻了一会才回道:“王爷您罚他的时候也未见什么理由。”
安晟反被呛了一下心一下沉到谷底:“你退下吧。”他对安子懿的底线不过是不死即可,所以有人会无故罚他很正常吧?他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也从不关心他给安子懿的责罚之前他已经被罚过什么了。
想着便无心再处理事务,起身打开房门,chūn寒料峭,安晟踱步行出了屋内。安晟避开下人寻了条幽幽静道缓步慢行。
十年前他摁着七岁的安子懿跪在碎石粗砾上,锐石割破小子懿膝盖陷入血ròu里,他bī着安子懿对着满山岗的坟冢起誓。他用此来麻痹自己,只因为他在地牢看到安子懿质问他的时候,眼里的委屈和孺慕之qíng,他憎恨中动摇,他将子懿拉了出来以此来警告自己这孩子不能也不配得到一丝疼惜!
安晟知道那个他曾拼了命救下的孩子,也是被他曾疼爱到极致后又恨到极致的孩子。或许这个孩子倾注了他太多的期盼,所以当孩子出生时,他怀抱着那小婴孩激动得几乎落泪,他不是初为人父却真的是第一次如此感动。
可邵可微的背叛,被燕国屠戮的城池,无辜的百姓哀嚎着祈求苍天可以让他们活下去。那些人也有父母有孩子……可是还是血汇成河,遍布尸骨,血染天地。他怎么可能不恨!
安子懿不能被疼惜,他告诉自己,自己的感qíng里那是恨。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安子懿凭什么享受幸福?他没资格,无际的坟冢都在控诉着燕国的罪行。
他们可以挥军南下,却不该屠城!
国仇家恨,仇深似海,唯有血泪流尽方能赎其罪。
可既然是恨,心又为什么会痛!
安晟驻步抬首,他站的院落正是他回宇都后再未住过的睿思院,庭院里的那棵枯树还未长芽,依旧光秃的伫立在院子里。好像有什么正在扼着他的脖子,连呼吸都困难了。
办完鑫儿的丧事他将跪了三天的少年拖到了这里,他命人将那回府后不曾言语一直垂首的人吊在了这株枯树上。他挥舞着手中的蚀渊,空气里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和残忍的鞭子破空呼啸声。
不知挥舞了多少鞭后,他居然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父亲……
他手一抖松开了握着的鞭子,看着雪地里那条突兀的染血鞭子好似剥了皮鲜血淋漓的毒蛇一般恶心恐怖。他抬头望去,那个少年全身上下无一完处,浑身血色,脸色灰败,眼睑微阖眼神涣散,已是垂死。
安晟的身体不可抑制的剧烈颤抖,他望向自己的双手已不自觉的跟着回忆重景松开,满目鲜红。
他从没有想过要安子懿死!可最可笑的是他的底线不过是不死即可。
他呼吸一窒心猛得一抽,那熟悉的感觉又在一下一下的撞击着他的心底。
王爷……上天雪山的几支队伍都没能回来……四公子应该是寻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