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很羡慕,也很嫉妒,却不恨,他没有恨的理由。
“懿儿,坐下来陪为父用膳吧。”
子懿犹豫着,最后还是坐了下来。这两人的晚膳用得寂静无声。
澄月明照,光华清晖,地如覆白霜。宇都城外北面营寨。
子懿墨发高束,一身简洁便装显得他身形如流水般高挑匀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慡。用完晚膳安晟只带着子懿一人来到营地里,穿过兵营来到马厩。马役牵出一匹白色骏马,这匹雄马肌腱光滑,雪白的马鬃马尾衬得骏马身姿优美。
子懿忍不住惊讶道:“羽离?”安晟含笑点头,那曾是邵可微的宝马坐骑,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
马役替健硕的羽离装上马具,安晟朝子懿颔首:“试试?”
“我……”子懿的手指蜷了蜷,又放松开来,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安晟并不恼,那匹是羽离,子懿想些什么他猜不透也能知道与邵可微有关。这月余来,他一直想与子懿说些什么,可是子懿对他淡漠恭敬而疏离,今夜便是有心将子懿带出来。
“懿儿,是不是怪父王,恨父王?”安晟的语气带着无奈的低叹。
子懿后退一步抬首,月光下他的双眼藏在了yīn影里,看不出喜怒哀乐。
安晟竟是莫名的紧张了起来,却又趋渐放松下来。
良久,子懿平静得毫无感qíng的淡淡话语飘进安晟的耳里:“属下不恨不怨不怪。”
安晟有些怔忡,败走宁城那日,子懿独自一人负着他行走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他记得他也问过子懿,恨不恨。
子懿说不恨。如今亦说不恨。
他不信。“怎能不恨?”
“恨谁?”他恨过,从卑微的渴望到绝望,他怎能不恨。可是,是该恨公主还是恨王爷?是恨自己为何会存活于世?还是恨夏国皇帝,百姓?他到底该恨谁?
那些痛苦,锥心刺骨,那些苛责,寒彻心扉。
皎洁的月光下,安晟只能看到子懿微抿的唇轻轻上扬,带着讥诮的哂笑。安晟的心突然被什么攫住,再仔细看去,一切还是如常,子懿脸上淡然如水,刚才那一抹诡谲的轻笑仿佛只是幻觉。
“属下本是罪子,若无王爷,怎能苟全xing命活于世间。”话语依旧虔诚真挚,只是安晟听着心里难受。安晟脸色yīn沉,眼里能捕捉到一丝不悦,他希望子懿能说实话,“懿儿,你若恨……”
“娘亲很好,她能如愿的离开,属下并不难过。”话虽如此,子懿语气里却隐含着微微的哀伤惆怅。子懿敛了qíng绪迈步上前,冷辉覆身,清秀而坚毅的脸庞在明亮的月光下透着真诚的宁静:“属下无恨。”
安晟叹了口气,气势一下就弱了下来。邵可微是他这辈子曾经最爱的女人,他所有的qíng感都赔付了进去。他想过,他这辈子不会再爱一个人能爱成那样了,这世上也不会再有一个女子能如邵可微这般,知他懂他。
却不爱他。
他以为他们会恩爱一辈子,却不想一切都是虚假的错像,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张军密图,不过是为了帝王霸业。
安晟长长的吐了口气,差一些他就连弥补子懿的机会都没有了,是他心急了,紧闭的心扉又岂是如此轻易就能打开的。
“懿儿,去试试。”安晟直接望向羽离说道。
羽离是匹好马,邵可微得到它的时间不久并没有完全认主,所以子懿骑上它时,它并不狂躁嘶鸣弓身扬蹄,反倒很乖顺。子懿身披星月,低伏在羽离的背上,白马飞驰,带着子懿出了营地,沿着被月光照得波光粼粼的京河一路奔驰。不远的前方是一座小山丘,羽离腾身跃起,跨过山丘后落下的重蹄激起尘土飞扬,动作一气呵成,训练有素。
羽离速度风驰电掣,子懿的黑发随风舞动,风夹着呼声抽过子懿的脸颊快速穿过子懿身体。子懿将缰绳带向右边,羽离在平径上旋身,他的胸口急促的张驰着,似乎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一种难言的感觉扣着他的咽喉。羽离听从指令使尽全力全速前进,后马蹄劲蹬将河岸边上的青糙蹭脱,没有任何犹豫,它带着子懿腾空跃起。
这一刻,子懿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如风般自由,他忘记了呼吸,他的心脏停止的一瞬间,羽离已经带着他飞身横越了这条五丈有余的河面。羽离稳稳的落在河对岸的柔软糙地上,随即马蹄又离地继续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