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从小看大的人。他尤记得容卓是怎样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再至他学武习字。他如何在长兄临去时,允诺看顾容卓,又是如何立志要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立下一世伟业。
容卓自小喜欢缠他,他自今想不透是从何时开始,那种依恋一点点的变质发酵,最终一发不可收拾,使得容卓做出那么疯狂的举动,都不是一个头脑发热可以形容。
泼天的尊贵和倾天的权势,容卓就那么不管不顾都全数抛下,只带着他怆惶得几乎是láng狈的出逃。
纵然偏执颠狂得让人难以理解,可那深夜里醒来时的添上的衣被是真的,桌上变着花样随时更换的鲜新点心时令水果是真的,更有那小心翼翼百般讨好变是真的……
那人毕竟是帝王,虽不是万世明君,也算是难得的开明君主。他在万人之上,却还是皇上的臣民。他又有何德何能,拿什么抵得过让皇上抛下江山社稷罪过。更使得容卓不得善终。如今连骨骸都没处去收拾。
他一遍遍地想见火苗是怎样一寸寸的舔上肌肤,将血ròu化为无有。将所有的执念爱憎,全化做飞灰。如若能选,他倒qíng愿当初就算自己委屈些,也总好过如今感同身受的这个结局。
桌上的烛台扑地一闪,最终熄灭。
容瑄好不容易qiáng撑的镇定终于在黑暗中全数分崩瓦解。伪装平静的面具终于化作乌有。
“容卓……你怎么就不知道要逃……”他在地上慢慢蜷起身子,终于哽咽。“你怎么就那么傻……这世上有什么是值得你把xing命都赔进去的……”
——————
几条江河在南郡境内汇聚,水面越发显的开阔平缓,两岸的山峰却更为险峻高耸。
皇上匆忙中调来的大都是骑兵,更没有战船,只能纵马一路沿河追赶,如今山道岖崎难行、再想追上他已是痴想,更何况此处也是他的地盘。
刘敬亭这就吩咐各处船只皆放慢速度,停在江中。一旁人本想劝他及早回城早作防备,却见他神色yīn郁难测,只得住了口。
等到当夜,果然等来刘广乖了轻便小舟。抄便捷的水道赶上来。
刘敬亭见他只有只身一人前来,不见容瑄的影子。神色先就yīn郁下几分,却还隐忍不发。屏退了下人,先听他要如何说词。
刘广对他实是忠心耿耿。虽看他面色不善,却还是凭着一分为人臣的本份进言。坦言自己是如何放走容瑄的一应经过。只劝世子以大局为重,不该再纠缠于个人恩怨,招至不必要的外敌。
刘敬亭听得是他放起容瑄,再听不进别的话去,只觉自己一番伎俩谋划,皆是败坏在这该死的奴才身上。非但不领他的qíng,反而心中恨意大炽。
几名随从正守在船沿上,突见二楼上的窗子一开,刘广倒摔出来,借着窗中透出的灯光,照见身后洒着一串血珠子,直直掉入江中。
刘敬亭从窗中露出脸来,见几人惊疑。哼了一声道:“此人领弄王府恩qíng,不知报恩,反而暗中通敌,死有余辜。”
随从面面相觑,片刻才齐齐低头,一同应了声是。
刘敬亭也不和他们多辩,吩咐即刻起锚上路,再不作停留,一气只奔南郡都城而去。
刘广掉入水中,却一时未曾就死,原本他天生异禀,心脏比常人偏了三分,背后那柄尖刀虽扎得深,却还没伤极要害。只是他伤后又在江中浸泡,血流得多了,勉qiáng泅水游至岸边,挣扎着爬上岸边,登时全身再无半分力气。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也是他命里不当绝,天色方明时,就一队人马急匆匆沿河赶来,顿时有人眼cháo头,见河岸边芦花丛中倒仆了一人。
上前一探,见还有气,也就将人给救了。
这一队人马正是容卓等人。皇帝盛怒之下,立即点起人手穷追不舍。可惜仓促中不及备齐船只,一路沿河追赶,纵然日夜兼程,总还是慢了半拍。
副将得了湛王爷消息,却心知这个件苦差事。湛王爷的意思,刘敬亭暂且留待秋后算账。也该给容卓个教训,不到最后也不让他知晓容瑄的消息。只让这副将先设法阻一阻皇上。先将容瑄这头的事从容料理完,免得他同钶笕见了面,平空要生出些乱子。
皇上这三天分明消瘦下来,脸色不是很好,隐约可以看得出疲倦来。然而眼中的神采却凶悍异常。大有将刘敬亭肃皮剔骨也难削心头之恨的架势。